第一卷 第五章

昏暗的油燈在牆角搖搖晃晃,將屋裏的一切都折射出沉重的黑影,身體和床也隨著燈搖的頻率上下起伏,晃得人得腦袋都糊塗了。莊嚴吃力地睜開眼睛,初步斷定自己是在一艘船上。這房間十分狹窄、昏暗,又搖晃得厲害,屋裏空氣渾濁而潮濕,應該是船艙最底層。感受著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痛,莊嚴這才確定自己居然沒有死。但是,眼下得情形隻怕比死強不了多少。全身上下仿佛有千萬根針在不停地紮著,如同萬蟻噬身般的疼痛,頭也昏得厲害,重重的像是換成了鐵做的,她就是使出了吃奶了力氣也動不了一根手指。

“姑娘醒過來就好,這條命算是保住了。”聲音很蒼老、很慈祥,應該是個婆婆,隻是莊嚴連轉動的力氣都沒有。隻聽得那婆婆漸漸走到她床前,一張平和端莊的笑顏出現在她眼前,看起來也就五十多歲的年紀,眉宇間尚見年輕時的絕色豐姿,隻是兩鬢隱見華發,保養得並不好。

婆婆的手指輕輕搭上她的脈門,沉吟了一會兒,低聲道:“經脈錯亂,寒氣入骨,能撿回一條命已是幸事,姑娘真是命大。”

莊嚴張了張嘴,想答謝她的救命之恩,卻隻聽見喉嚨裏一陣異響,怎麼也發不出聲。心裏一慌,莫非自己竟成了啞巴?婆婆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柔聲安慰道:“姑娘別著急,你落水後嗆了泥沙,傷到了喉嚨,待老婆子給你開個方子,吃了藥,多養些日子便會好轉。你身上的傷非一兩日刻可痊愈,照我的估算,至少還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下地。到時候,我們也該上岸了。”

莊嚴努力地勾勾嘴角,擠出一個笑容,竭力使自己表現得堅強些,但隻醒了一柱香的工夫,那眼皮就開始上下打架,終於撐不住,沉沉睡去。

那老婆婆精於歧黃之術,沒過幾天,莊嚴便能開口說話了,隻是當初傷著了喉嚨,聲音很沙啞,不複原本的溫潤柔和。她並不在乎,這些年來的男裝生活,使得她早已習慣將聲音壓得低沉,隻是婆婆很擔心她會因此受打擊,安慰著讓她多吃些潤喉潤肺的藥材。

婆婆似乎也知道莊嚴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從不主動過問她的身份,隻是倍加小心地照顧她身上的劍傷。“這條疤痕怕是去不掉了。”婆婆將黑色的藥膏小心地塗抹在莊嚴左肩的傷口上,可惜地說道。

莊嚴扭頭看著自己蒼白孱弱的身體,比自己印象中纖細了不少,連皮膚都黯淡無光,不由得淡然地笑:“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一條傷疤嗎?沒死已經是萬幸了。”

婆婆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坦然,先是微微愕然,馬上又讚賞地笑:“也是,不就是一條傷疤嗎,沒什麼大不了的。”小心地放下莊嚴的袖子,把手臂重新放進被子裏,柔聲問道:“身上還疼嗎?”

莊嚴搖搖頭,雖然傷口仍隱隱作痛,但想必起數日前猶如萬蟻噬身已經好了許多。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莊嚴已經隱約感覺到眼前的這位婆婆其實是個世外高人,不僅醫術高超,武功更是深不可測,隻不知為何淪落到如此境地。

“姑娘,你的外傷問題不大,再過不久就能下地走路。但是……”婆婆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看著莊嚴清澈的雙眼歎息了一聲,沉聲道:“你全身經脈俱損,武功怕是恢複不了了。”要知道練武之人將武功看得如同自己的生命,婆婆在為莊嚴診治時就發現她內力之深在此等年紀已是罕見,定是自幼得明師指點,再加上日以繼夜的苦練才能有如此成就。現在告訴她此前種種付出皆成泡影,不知她如何接受這一現實。

莊嚴聞言卻並無驚訝,仿佛早已預料到似的,淡淡一笑,道:“能撿回這條命就已經是祖上積福,我又怎敢有過多奢求。承蒙婆婆近日來悉心照料,嚴兒感激不盡。”她在婆婆麵前換了個名字,喚做何嚴,取的是禾雅郡主中禾字的諧音。倒不是她對婆婆有戒心,而是自己想徹底告別莊嚴這個身份,重新開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