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這大興城第一歌妓的房間就是與眾不同,流雲瞄了一眼,竟比陸子澹的房間還要大不少。正門口立著一道綠色的琉璃屏風,繪著青山綠水的美景,看起來清新雅致,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

繞過屏風,還來不及打量四周陳設,流雲馬上被麵前白衣麗人吸引過去。嚴格說來,這女子並非美得無懈可擊,以傳統標準來說,她眼睛略圓,鼻子過挺,臉形也略嫌狹長,但不知為何,整個五官搭配在一起,卻有種難言的魅力,一個笑容、一個眼神都格外媚惑,撩撥得人心裏癢癢的。雖然同樣是女子,流雲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倒是陸謙神情如常,不見驚豔之色。

“紫玉姑娘。”流雲笑著打了聲招呼,眼睛終於從她臉上挪開,而陸謙隻是淺笑著點點頭。

紫玉並非尋常女子,對流雲的注目禮不僅無一點氣惱,心裏反而生起一種奇怪感覺,隻覺得麵前這位黑麵男子雖然放肆,但那眼神卻是一片澄清,隻見欣賞,而無半分色欲。這樣被他看著,心裏竟是平和寧靜。“二位公子請坐,不知二位如何稱呼?”紫玉櫻唇輕啟,聲音猶如幽穀黃鶯,婉轉動聽。

“在下錢益,家兄錢州。”未待陸謙說話,流雲已經搶在了前頭,笑吟吟地回道。她知道陸謙雖然聰明,江湖經驗卻不夠,性格爽直,不會撒謊,若由他答話,不定把自己祖上幾代全交代了。

紫玉聞言眼睛一彎,水汪汪的眼睛先在陸謙臉上劃過,又落到流雲臉上,淡淡一笑,也不知信了沒信,柔聲道:“原來是錢益、錢州兩位公子,紫玉冒昧相邀,真是唐突了。”

“紫玉姑娘說的是哪裏話。姑娘天人之姿,大興城裏不知多少王孫公子想一睹姑娘芳容,今日我們兄弟是休了八輩子福,才有此幸遇。老實說,我們兄弟二人來雲屏坊,就是希望能見上紫玉姑娘一麵。隻是囊中羞澀,不敢言明罷了。”在流雲的眼神授意下,陸謙也漸入佳境,說起話來分外得體。

紫玉聽得此話卻淒然一笑,幽幽道:“千金纏頭。二位公子怕是把紫玉當成趨炎附勢的女子了。”

“紫玉姑娘若是這樣的人,就不會還在雲屏坊了。這京城裏的王公貴族,不知多少對姑娘心存異想,若姑娘貪戀榮華富貴,又怎會一直棲身此處。再說,姑娘明知我兄弟二人身無長物,卻親自相邀,怎是趨炎附勢之人呢。”

流雲聽陸謙如是說,含笑點頭,也跟著道:“在下聽紫玉姑娘琴聲,和諧優美,一片澄澈,琴如其人,琴從心生。若姑娘非品節高尚、冰清玉潔之人,怎麼彈得如此絕妙琴聲。”

紫玉麵呈感激之色,既而又閃過一絲苦笑,搖頭道:“二公子太抬舉紫玉了。紫玉出身青樓,為了生存,曲意逢迎、阿諛取容的事情是常有的,這冰清玉潔四字無論如何也擔不起。”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紫玉姑娘潔身自好,泥而不滓,尋常女子所不能及也。隻要心正不移,便是高潔之士。冰清玉潔,沅芷澧蘭亦不為過。”陸謙正色說道,一臉嚴肅。

紫玉嬌軀巨震,眼中隱有淚光閃爍:“二位公子真高士也。紫玉方才在廳中演奏,見二位公子為紫玉琴聲所動,心中突發異想,欲引二位為知己,這才冒昧相邀,沒想到二位竟對紫玉如此看重。紫玉一介優伶,無以為報,願再奏一曲,以舒心意。”說罷,她盈盈起身,緩步行至琴台,玉手輕搖,就聽得一陣弦聲。這旋律與方才廳中所奏全然不同,低沉透澈,意在流水。流雲瑤琴造詣頗深,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明白紫玉已隱其為知音,一時悠然心動,聽到精彩處不禁合著拍子,以歌相和。

“亭嶧陽樹,落落千萬尋。獨抱出雲節,孤生不作林。影搖綠波水,彩絢丹霞岑。直幹思有托,雅誌期所任。匠者果留盼,雕斫為雅琴。文以楚山玉,錯以昆吾金。虯鳳吐奇狀,商徵含清音。清音雅調感君子,一撫一弄懷知己。不知鍾期百年餘,還憶朝朝幾千裏。馬卿台上應蕪沒,阮籍帷前空已矣。山情水意君不知,拂匣調弦為誰理。調弦拂匣倍含情,況複空山秋月明。隴水悲風已嗚咽,離鶤別鶴更淒清。將軍塞外多奇操,中散林間有正聲。正聲諧風雅,欲竟此曲誰知者。自言幽隱乏先容,不道人物知音寡。誰能一奏和天地,誰能再撫歡朝野。朝野歡娛樂未央,車馬駢闐盛彩章。歲歲汾川事簫鼓,朝朝伊水聽笙簧。窈窕樓台臨上路,妖嬈歌舞出平陽。彈弦本自稱仁祖,吹管由來許季長。猶憐雅歌淡無味,淥水白雲誰相貴。還將逸詞賞幽心,不覺繁聲論遠意。傳聞帝樂奏鈞天,儻冀微躬備五弦。願持東武宮商韻,長奉南熏億萬年。”

一曲終了,屋內靜寂無聲。陸謙仿佛剛剛認識流雲一般,又恍若剛剛醒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倒是紫玉先反應過來,抱琴起身,步行至流雲身前,正顏道:“方才聽二公子清歌,驚為天人。想必二公子必是琴律高手,不知紫玉能否請二公子彈奏一曲?”

流雲也不推辭,接過木琴,笑道:“我是個俗人,隻會彈些無病呻吟的東西,紫玉姑娘見笑。”說罷,朝陸謙眨眨眼睛,玉指輕撥,一段別樣的音符便飄入耳中。流雲幼時曾隨吳國琴中國手玉子清學過一段時間,琴技自然不在話下。這段《臨行奏》乃是十六歲時為玉子清辭別邢城所作,曲中既有感恩知音之意,又有傷感離別之情,當日臨行時,玉子清竟為琴聲所震,誤了行程。

一曲奏畢,不僅紫玉愕然,連陸謙也呆立原地,恍如木雞。“二公子好琴藝,紫玉今日才知山外有山,自愧不如也。”好半晌,紫玉才突然醒轉一般,驚喜交加地朝流雲施禮。

“紫玉過獎,在下隻是隨興所至,手法粗俗,哪及姑娘萬一。今日有幸聆聽姑娘《莫宜軒》,方知姑娘琴技已神乎其技。我那微末道行,怎能與你相比。”這倒不是流雲謙虛,她雖師從玉子清,但時間不長,且由於身份特殊,幼時即打理莊府雜事,習琴時日並不多,琴技雖不俗,但比起紫玉,還是有差距。在邢城時,除了跟莊翼一起,她幾乎很少彈琴,隻說不想丟了師父的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