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飯時間,陸謙才到流雲房裏叫她起床。一個多時辰的睡眠終於讓她精神好了不少,兩眼晶亮有神,盯著陸謙看了半晌,才從床上爬起來。

“我讓陸德上街買了幾件衣服,一會兒你試試看合不合身。”陸謙看著流雲三下五除二地洗淨臉上的顏料,露出冰雪般白皙秀臉,心裏無端地重重跳了幾下。他強自鎮定地挑了件月白色的外衫塞到流雲手裏,道:“你換衣服,我到門外等你。”說罷,逃似的衝出去,帶上房門,弄得流雲摸不著頭腦,手握著衣裳,不明所以。

晚上來伺候進食的正是如彤,她穿了件大紅色的襖子,襯得一張小臉嬌俏無比,眉眼細心地描過了,分外有神。她本就生得伶俐,如此一打扮,竟多了番大家族的貴氣。

陸謙和流雲進來的時候,陸子澹也正由人推著進廳,後麵跟著身著黑衣的三胞胎,仍是一臉深沉、冷眉冷眼的模樣。

如彤碎步上前朝陸子澹和陸謙福身行禮,一起身見得陸謙身邊的流雲,微微一愣,隨即淺笑道:“流雲,櫻園怕是也要開飯,你若再不去就趕不上了。”

流雲聞言抬頭,正對上如彤笑魘如花的眉眼。“好啊,我這就去。”

正要從側門離去,手上忽然一緊,陸謙的手握住了她的左臂:“流雲以後都在梅園吃,不用再過來叫了。”他仿佛是在跟如彤說話,眼睛卻望著流雲,露出淡淡笑意。

如彤臉上馬上顯出為難的神色,小聲道:“這,隻怕於禮不合。”

“就按謙少爺的吩咐辦吧。”一旁的陸子澹淡淡開口,連頭也不曾抬起,但如彤卻不敢再多說,點頭應,。眼角瞥到流雲白色披風的裙角,眼中微露異樣,垂首不語。

雖然廚房隻準備了兩個主子的飯菜,但份量很足。陸謙抓了流雲同坐,她也不作推辭,大刺刺地落座,吃飯,喝酒,仿佛理所當然一樣。陸謙則雙眼含笑地望著她,不時幫她夾菜,倒水。

飯才吃了一半,門外隱隱傳來一陣人聲,眾人抬頭一看,正是李聞持帶著楚雙廷和其他兩個侍衛邊說邊笑地走了進來。楚雙廷手裏還拎著一個玉壺,流雲瞄了一眼,心中震驚,那玉壺色澤濃鬱,柔潤溫雅,自是質地上乘,更重要的是,它竟是整塊玉石雕成。單單是這麼一個玉壺,已是價值千金,不知那壺裏究竟裝了什麼瓊漿玉液。

如彤等下人忙上前見禮,陸謙也拉著流雲起身拱手行禮。李聞持笑著揮揮手讓他們坐下繼續,自己在陸子澹身邊尋了個座位坐下,道:“靖王妃著人送了壺藥酒過來,說是西域進貢的聖品,可強身健體,讓子澹飯後服用。我諑磨著子澹這時候也該吃晚飯了,就自個兒送了過來。”

“王爺有心了。”陸子澹感激地笑笑,讓其中一個黑衣人接下玉壺,又問道,“王爺用過晚膳了嗎?”

“還沒,這不是準備跟陸謙好好喝一杯嗎。”李聞持笑著朝陸謙望去,一眼望見洗淨臉龐,美得不可方物的流雲。她正舀了一勺湯,自顧自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一抬頭正與李聞持對個正著,麵不改色地轉過頭,一口將勺中的湯喝幹,這才一點點地把頭移到陸謙身後,截開李聞持的視線。

“流雲?”李聞持看清她身上的披風,低聲問道。陸謙尷尬地低頭,紅著臉不說話。陸子澹一如既往地優雅微笑。

李聞持心領神會地笑笑,不再盯著流雲,轉過頭跟陸子澹說話。流雲見他終於不再望著自己,鬆了一口氣,慢慢把頭伸出來,繼續把精神放在麵前的食物上。

“……不知陸謙願否?”流雲全神貫注地消滅完麵前的一盤水晶蝦仁,剛抬頭正好聽到李聞持的最後一句話。

再看陸謙已經微微愕然,隨即長身而立,朗聲道:“承蒙王爺看得起,陸謙萬死不辭。”停了下,朝身側正睜大眼睛瞪著他瞧的流雲看了眼,繼續道,“不過,王爺可否同意讓陸謙帶個朋友同去。”流雲眉頭一皺,望向陸謙的眼色有些不善。李聞持微微一怔,眼睛朝流雲瞟了一眼,仿佛兩把刀刺得她一陣心慌。陸子澹握在手裏的茶杯緊了緊,沒有抬頭。

“好。”李聞持不經意間瞄了一眼陸子澹,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

陸謙馬上眉飛色舞,流雲的眉頭糾成一團。“我不去。”低低的聲音正要可以讓陸謙聽見,陸謙臉上馬上變色,手已經抓住她的腕。“我的傷還沒好呢,此去涼州,路途遙遠,旅途奔波,隻怕還沒到涼州我就撐不住了。要是死在路上怎麼辦?這天寒地凍的,我可不出門。”流雲理直氣壯地拒絕,無視陸謙越來越暗沉的臉色。

陸謙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喘氣聲越來越粗,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流雲隻覺的腕上一陣疼痛,忍不住輕呼出聲。陸謙猛然醒轉般地鬆手,眼神漸趨柔和無奈,沮喪地歎了口氣,失望道:“你這個又笨又懶的丫頭。”李聞持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二人在底下竊竊私語,若有所思。

流雲見陸謙終於不再堅持,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方一抬頭,又對上李聞持審視玩味的目光,忙收回眼神,慢條斯理地低頭夾了隻鵪鶉蛋放入口中,細嚼慢咽,動作優雅得連李聞持都要自愧不如。

吃完晚飯,李聞持和陸家兄弟去了書房,流雲則打著哈欠回房休息。坐在床上將劍心門內功運行一個小周天,磕睡得厲害,一倒頭就沉沉睡去。一夜惡夢不斷。母親、莊翼、從飛的麵容在夢中交錯出現,之後又是陸謙、陸子澹,居然還有李聞持。三個人都冷冷地看著她,仿佛自己欠了他們似的。大叫著從夢中驚醒,中衣竟已濕透。

窗外有淡淡曙光,已是大年三十。

鄭元德二十七年,流雲離開邢城的第一個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