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衝麵捂表情地揮動著手裏的長槍,胯下駿馬在營地中穿梭,長槍過去,盡是一片血雨。耳畔隻有各種慘絕人寰的淒厲狼嚎,是呼呼的風聲,是長槍刺入心髒後鮮血淌出的汩汩聲,是大刀砍過頭顱、劃過脊骨的劈啪聲,是掉了腦袋、半身殘軀搖晃幾步後轟然倒塌的落地聲……
再過幾步就是營地中央的白色營帳了,它靜靜矗立在一片火光之中,月白的布身在空中劃下優雅的線條,仿佛遺失而獨立,仿佛周遭的一切與它毫不相幹。它看起來更像草原上貴族小姐的閨房,而不是——臭名昭著、凶殘暴戾的狼盜的心髒。易衝聽見身後將士臨死前的淒厲高呼,回過頭,那些漲紅著眼睛的狼盜已經爬起了身子,手裏握著半月形的彎刀,瘋狂地進行反擊。馬匹上驍勇的男兒在一片片如稻草般湧上的人群中消失了身影,艱難地轉過身,遙望不遠處巍巍聳立的高大城牆,那裏,有年邁父母的殷殷淚眼,有親密愛人的溫柔呼喚,還有稚齡小兒的天真笑語。最後一眼啊,那是他們熱愛的家園。
“後撤——”易衝不甘心地最後一次看了眼那座月白的營帳,狠狠擠出兩個字。五丈,僅僅隻有五丈的距離,就能看到這群亡命之徒發生劇烈變化的最終原因,就能對上那雙運籌幃幄的智慧之眼。易衝猛地一甩韁繩,策馬回奔的那一刹那,背脊忽地一陣涼意,眼角的白色人影在簾後露出半張臉,修長的身軀,淡定的眼神,有如冰雪般刺骨的寒冷。返城的士兵共有八十七人,也就是說,在不到半個時辰的突襲戰中,有十三個年青人永遠地告別了他們的親人。
易衝一言不發地端坐在廳裏,任由軍醫艱難地包紮手臂的傷口。回來的士兵裏大部分都受了傷,連易衝也中了冷箭,好在他反應靈敏,隻擦破了點皮,但流了少許血,將灰色布衫染紅了一片,看起來甚是嚴重。李成缺卻一臉興奮地在廳裏走來走去,跺了跺腳,忽地對著桌子狠狠一拍,大聲道:“它奶奶的,打得真過癮。那狗娘養的被我們燒了營帳和糧草,看他們能支撐多久。”易衝出城突襲時,他負責留守,立在城樓親見狼盜營中一片火光,鬼哭狼嚎,甚是得意。雖然殺敵不多,但絕不僅己方所損十三人,盤算下來,隻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易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對方不是無能之輩,雖然被我們突襲成功,但絲毫不亂。好在我們撤退及時,否則,一旦陷入陣中,就是再多人,也是有去無回。”昨晚突襲時他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入營後方才發現營地內部竟遍挖陷阱,好在他們入營不深,才逃得一劫。腦中忽又閃現那雙白雪般冰冷的雙眸,心中漸涼。既然早已預料到,為何還讓自己得手?那個白衣勝雪的高貴男子,竟然也是嗜血狼盜麼?生平第一次,他感覺到淡淡的危險,但更多的,是終於找到對手的竊喜。
一覺睡到天明,睜開眼,易衝第一眼瞧見的就是一張黝黑年輕的臉,有著不屑和懷疑,還有試圖掩飾的防備和警惕,是那天在馬車上與自己針鋒相對的年青人。易衝眼前馬上浮現出那張清麗如白梅的臉,淡定溫和的笑容,永遠上翹的嘴唇,還有,那清澈猶如山泉的眼眸,忽閃間卻像山穀般幽深。明明是熟悉的容顏,與大哥畫上美人兒有七八成相似的臉,卻是完全不同的氣質,淡定從容中閃爍著狡黠之氣,活潑刁蠻時微露蒼茫之意。
“我家小姐想跟將軍談一談。”從飛表情有些無奈,甚至是有些忿忿地瞪了易衝一眼,壓低聲音,偏偏以他能聽到的音量小聲道,“真看不出跟個冒牌貨有什麼好說的。”
易衝心裏有些哭笑不得,臉上很快恢複一貫的嘻皮笑臉,笑嘻嘻道:“吾等魅力,豈是你可欣賞的。流雲姑娘好眼光,才能看出我與眾不同的氣質,至於小兄弟你麼,還要再練幾年。”不顧從飛越來越難看的臉,拍拍衣服剛要起身,忽見從飛眼中寒光一閃,心中警覺,剛要躲避,領口已被他捏在手裏,呼吸開始不順。
“你若膽敢對大小姐不利,我定要活剮了你。”從飛一字一字吐出狠話,手中力道越來越緊。
易衝也不反抗,反而大口喘氣地朝他笑,一直到從飛重重地甩開他的衣領,憤怒地轉身出門。“你最好記住我的話。”易衝仍然沒心沒肺地笑,仿佛心有餘悸地摸摸脖子,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水盆前洗臉。冰冷的水浸濕他俊秀的臉龐,一滴滴落在淡薄的中衣上,印出淺淺的痕跡,抬頭睜眼,嘴角笑意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