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蒼鬆城五十裏地外的清水鎮,磐溪。
溪邊一白發老翁垂溪而釣,閉目養神,狀似逍遙。身後茅草亭內兩青年席地而坐,凝神對弈。一布衣清瘦,溫潤如玉,一白裳精神,豐神俊朗。雖然已過立春,但漠北之地仍一片蕭瑟。大雪滂沱,河麵冰封,老叟坐在溪邊宛如石刻,四周沉寂時,空中忽地劃過一道白光,末端一尾白青鯉魚在半空跳躍。老叟慢條斯理地收繩解魚,眯開道縫瞥一眼,撇撇嘴,又將魚兒拋入數丈外冰麵碗口大小的洞口,竟不左分毫。
拓拔宏立在十丈外的斜坡上看了近半個時辰,還是不見那三人有任何抬頭的跡象,於是揮手屏退下人,獨自上前。待前行至老叟十餘步處停步,躬身行禮道:“請問這位可是漠北神醫餘清綿大夫?”
老叟充耳不聞,連眼皮都不曾動一下,兩青年亦不抬頭,仍顰眉凝神,視若罔聞。拓拔宏見他三人絲毫不理會自己的好言好語,麵上頓時有些掛不住,隻是念及臨行前莊翼的再三叮囑,方按耐下心中不快,重重咳了咳,再問了一遍,聲音比方才更高了不少。但三人仍不動分毫,隻把自己當成無形影子。拓拔宏自幼在漠北長大,性子粗狂暴躁,隻在救命恩人莊翼麵前才畢恭畢敬,何時有這種低身下氣賠笑臉還要被人忽視的時候。臨行前早就聽說餘清綿清高自傲,脾氣古怪,自己偏不信,在莊翼麵前拍著胸保證定將他帶到,卻不料,一見麵就碰了釘子,隻咽得他白眼直翻,怒火中燒,偏生又不敢對這閉目養神的白發老頭子發作。一腔怒火轉向茅亭內對弈青年,森森一笑,捋起袖子,腳步漸沉,那架勢就似隨時要跟人幹架。
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對兩青年立威,亭內白衣青年忽執棋回首,朝他爽朗一笑。那笑容清新如春風,明朗如陽光,拓拔宏滿腔的怒火頓時回轉,一股腦全湧回了肚子裏。但是,讓拓拔宏不敢發怒的卻不是那明朗的笑容,而是笑容背後如芒刺在背的鋒利眼神。他眼睛的形狀非常好看,狹長而有神,眼角微微上翹,仿佛調皮的孩子,但那偶爾一閃而過的鋒芒和隱藏在深處的濃濃殺氣讓拓拔宏緊張得手心沁出細汗,連話都說不出來。
“不知這位小哥找我師父有何要事?他老人家垂釣之時最不喜有人打擾,你就是喊破了喉嚨他也不會理會。你若不嫌棄,不妨先在亭子裏坐坐,等他老人家盡了性,自然會過來。”白衣青年出乎意料的熱情,不由分說地起身拉了拓拔宏坐下,親切好像交往多年的老友。
“不知小哥會不會下棋,你過來看看我與師弟這一局。開盤時我明明勝券在握,為何最後卻節節敗退。小哥你幫我看看可否有解救之法。”白衣青年指著棋盤上未下完的棋局連連搖頭,態度十分懇切。
拓拔宏一向謹慎警覺,可如今卻不由自主地就被他拉著手,一步步被推到棋盤邊,待坐下後心中隻覺匪夷所思,怪異莫名,可偏偏說不出拒絕的話,不知道是不敢,還是不願。稍稍平複自己沉重的呼吸,定定神,他將注意力轉到棋盤上。
拓拔宏是跟在莊翼身邊後才開始下棋的。他原本是個綠林大盜,過著刀頭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直到一次被人追殺後為莊翼所救,從此跟在他身邊鞠躬盡瘁。在他眼裏,莊翼是個冷傲孤獨的男子,平日裏除了處理城內事務便隻在書房內獨自撫琴,有時候就自己跟自己下盤棋,看著他自言自語、濃眉緊鎖的模樣,拓拔宏會覺得他很可憐,那麼寂寞孤獨,像是沒人關懷、沒有人愛的孩子。那樣的一個人,竟然也會有溫柔微笑的時候,直到那個叫做嚴兒的女子出現,拓拔宏才真正相信了這一點。後來拓拔宏就特意學了圍棋,待懂了路數後就小心翼翼地向莊翼請教,他分明記得當時莊翼臉上的表情,那麼驚訝地看了他半晌,然後是坦誠得像孩子一般的笑容,一直笑到他的心裏去。
拓拔宏下棋的時間並不長,但頗有天賦,偶有精妙之招讓莊翼稱讚不已。當下仔細觀棋,隻見盤中黑白雙方勢均力敵,黑子勝於邊角,而白子長於天元。下到此處,已至收官,拓拔宏暗自算了算,若無錯著,白子將輸六目,但因布衣男子執黑,算上貼目,並不能算輸。不知這白衣青年為何如此誇張。稍算定,他再抬頭仔細觀察麵前對弈二人。布衣青年相貌儒雅,一臉平靜,淡定如僧,臉上一副波瀾不驚的微笑,而白衣青年則棱角分明,英氣勃勃,氣勢如山,一副熱切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