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槍?事變?

他放下一封又一封電報,臉上爬滿了驚訝的問號。他真不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才離開北平幾天嘛,日本人就翻臉不認人?開槍。他們想幹什麼呀?

隨之,軍座便產生了極度的不安,有一種仿佛天要塌下來的恐慌罩在他心頭。

驚恐並不能解釋眼前已經發生的事變。

他獨坐家中靜下心來細細地想著前前後後的一切……

其實這槍聲的響起實在是在情理之中。不是嗎?日軍在盧溝橋地區胡攪蠻纏加上胡作非為已經很有些日子了,他們就是想鬧事,要把水攪渾,讓你白天看不見太陽,夜晚瞅不到月亮;讓你幹活沒有心勁,睡覺不敢熄燈……而這一切的目的就是要把永定河上那座橋吞並掉,還有橋頭的那座城。

軍座想起了一件往事:

這一年多來,特別是打頭年年底以來,日軍想控製盧溝橋這個咽喉的貪欲越來越強烈了。眼看著橋得不到手就處處找岔子,挑起事端。一天,日軍的一個士兵從中國駐宛平地區某部穿過,戰士們按規定進行盤查,這本來是屬於中國軍隊履行自己的一般職責,絕沒有其它什麼意思。誰料,日軍不幹了,竟然開了部隊將中國駐軍的一個連包圍了。中國軍人也不是吃素的,又把日軍反包圍了。雙方槍口對槍口地對峙著,見個火星就會觸發戰爭。這件事通報給了宋哲元,他立即派張自忠前往現場與日軍交涉。日軍的一個參謀竟然威脅張自忠將軍說:“眼下形勢嚴重,馬上就要開火了,你趕快製止你的部隊!”張自忠順著對方的話回敬道:“國家養兵,原為打仗!”敵人從張將軍鎮靜沉著的氣度上看出不會討到好果子吃,便退兵了。

此刻,宋哲元在遠離盧溝橋的故鄉回味著這件他在當時並不認為是件大事的小插曲,還真咀嚼出了新的味道:日軍那顆要蜇人的蠍子心早就安上了。他們一有機會就伸出來害人。這不,開槍了,向盧溝橋開槍了!

這位平津地區乃至整個冀察全境的軍政首腦人物的心被一種難以言狀的不安深深地占據了。這個時候,政務委員會肯定有忙不完的事情,許多工作都需要他拿主意,拍板。可是,偏偏他離開了北平……

他自己開始譴責自己:逃兵!

是的,會有人這麼罵他的。平時他總是教育部屬,軍人嘛,槍聲就是命令。要永遠奔著槍聲去。

隨後,他馬上又想:無稽之談。怎麼會是逃兵呢?我離開北平時盧溝橋還平靜得幾乎看不到要發生這麼大事變的跡象。一切出乎意料的事都出現在我到山東樂陵後嘛。再說,這些天來我閑下過嗎?天天都有一大堆請示工作的電文要我處理。謀事靠大家,主事在一人。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也得承擔著你那份職責。

這時,又有一份北平來電被秘書送到了他手頭。是馮治安報告前線戰況的通報。

他立即電令馮治安:“撲滅當前之敵。”當然,他絕對不會忘記在電令中要加上這樣的叮囑:必須鎮定處之,相機行事,以挽危局。

是的,槍聲一響不管你願意承認還是不願意承認,它標誌著局勢已經轉向複雜化了。如果我們不千方百計地設法阻止這槍聲蔓延,那麼局麵就會變得難以收拾。挽救危局的唯一辦法就是談判,雙方都做些讓步。

軍座的心!善良、還是迷茫?

日軍已經從打開刺刀的槍口射出了罪惡的子彈,我們的士兵都倒在了血泊中,他還在乞求和平!

宋哲元肯定還在一種天國式的夢幻裏生活著。盡管他天天都批閱文件,夜夜都詢問前線變化。在他給北平,來的每一份有關抗戰的電文作批示時,嘴裏照例要咬出這樣一句問話: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不相信日軍會在盧溝橋發動大規模的戰爭。

他不相信29軍會被日軍吃掉。

有一天夜裏,當他渾身大汗淋漓地淌著虛汗還在念念有詞地說著“這不可能”時,人們終於明白軍座真的病了,他是在說糊話呢!說來他這病有點怪,不發燒也不見發冷,額頭上隻是浸著豆粒似的汗珠,一條毛巾都被擦得濕淋淋的。家人和隨從人員都著急起來,慌手慌腳地張羅著請名醫給他作治療。他卻說:“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回人們聽清楚了,他是說自己不可能被這點小病撩倒。他是一條山東大漢呀!

宋哲元肯定不是個單色體,他是在極度的矛盾中度日。再加上這病,使他覺得度日如度年。

他心在盧溝橋前線也惦著南京政府。一頭是操心,另一頭是擔心。或者說操心與擔心交織在一起,使他很不放心。29軍的軍長難當啊!

人呀,當一顆心被割切分掛在好幾處時,他就會感覺不到自己靈魂的存在,因而也就失去了支撐力,依賴自己吧,自己是一片飄落的葉子。依賴別人吧,別人會吞沒自己……

這時,宋哲元在無奈之中從樂陵給蔣介石拍了一封電報:

“華北士兵守土有責,自當努力應付當前情況,職決尊鈞座‘不喪權,不失土’之意旨,誓與周旋。”

總裁沒有回電。

宋哲元的心又懸空了一截,是不是他嫌我躲在山東清閑,動了肝火,生氣了?不會的,如若真是這樣,總裁會來電催著讓我返平的。沒有電文,就是他同意我的意見。

宋哲元的心又從那懸空的地方落下了一截。坦然。

這種心態隻維持了極短的一瞬間,很快他就把自己的猜測推倒了,而在琢磨:不管怎麼說,人們還是難以理解我的這次“逃脫”,華北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國家都麵臨著生死存亡的嚴峻關頭,你宋某人怎麼就可以泰然處之地呆在老家不挪窩呢?華北大地少了主事人,沉重的天幕因而隨時都會崩塌似的。這個世界還是少不了他的。

他不是漂泊,而是遠航。

當時秦德純是冀察當局的最高負責人。宋哲元不在,委托他包攬一切大權。他感到力不從心,難以支撐華北這塊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的、現在似乎眼看說要落架倒塌的天下。殘局應該由製造殘局的人來收拾。誰是這個殘局的製造者?不知道。反正不是他秦德純,起碼他不是主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