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婷的腳步聲我能聽出來。然後是她開門進來,在換鞋墊上,她會站一會兒,歎一口氣,這才換上拖鞋進臥室。如果發現我睡了,她會蹲在床邊看我一會兒,在我的唇上吻一下,然後我就醒了,回吻她。但我真的再也沒有聽到過她的腳步聲。這不僅早已過去,而且我早已搬了家。在收拾屋子、做飯的整個過程中,我並沒有過多地想到劉女士和蔣婷。她們和我婚前的那個房子有點關係,但在這個房子裏沒有她們的任何痕跡。李芫並沒有一到家就跟我開始談論蔣婷和劉女士。在我們共同生活的這些年裏,她對我的過往已經很了解了。她知道蔣婷是誰。如果她想知道劉女士為什麼要來找我跟我聊一聊的話,我也無可奉告,這不還沒見還沒聊嘛。這或許說明李芫還是理智的,也有其應有的聰明。她問了問我這段時間在北京的情況,我以實相告。我則不得不表示關心一下我們的兒子,她說有奶奶(外婆) 難道我還用得著操心。說得也是。我確實從來沒有操心過自己的兒子。總之,氣氛有點僵。上床做愛後,這種僵硬才緩和了下來。李芫:明天,你跟她怎麼見?我:她說想來我家。李芫:你答應了?我: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叫她別來。李芫:我幹嗎不同意,我還想看看她什麼人呢。我:另外,她還提到想看看我媽。李芫:就是說你媽也來?我:要不你把你媽也喊來?李芫:去你的。然後李芫想了想,說,那明天把壯壯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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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女兒反複說明不喜歡自己的媽媽,出於某種勢利,和蔣婷前往濟南看望劉女士那次,說成不當回事顯得過了,也不符合我的性格,但確實準備得不夠充分。見麵禮隻是百貨商店買的幾樣南京特產,牛皮糖和桃酥之類的。後來據說,我的穿著也很讓劉女士失望。總之,我的態度確實與在火車站等候多時的劉女士的熱情難以匹配。當時已是深秋,濟南的深秋比南京要冷得多。穿著綴有花朵的高跟鞋、玫紅色呢子大衣、頭發剛剛燙過高高聳起的劉女士被車站附近的冷風吹得不斷擤鼻涕。我們出站看到她時,她就正在用手帕擦鼻子。即便是十年前,使用手帕的人也已經不多了。所以無論是穿著和做派,劉女士給我的第一印象確實是一個過時的女人。她將腦袋向後偏去,用一種身高比我高一個頭的眼神打量我(事實上她沒有我高),也讓我對自己的判斷力感到自信。簡言之,她很“縣城”,很土。
她唯一讓我欣賞的是她沙啞的嗓音,不過事後證明,這隻是當時她在風口被吹感冒了的緣故。她的嗓音比女兒嬌氣,比女兒嗲。老實說,劉女士隻比我大十來歲。我不免想起自己中學時暗戀過的與劉女士年齡相等的英語女教師。那是一個性感的女老師,尤其當你答對她的問題時她報以微笑和Yes的一連串神情和動作。畢業多年,我實在難以想象我的英語老師會成為劉女士這樣。我們在她的家裏安頓了下來,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單元房。雖然我能明確地感受到屋子剛剛整理打掃過,但仍然可見髒亂的實質。比如茶幾上還殘留著抹布草率抹過而留下的一個弧形灰塵形狀。比如角落裏一些類似瓜皮果屑的東西。比如原本可能胡亂擺放在沙發上的髒衣服,此時無非在她臥室裏的衣櫥中擺放著,因為她隻是將它們攢成了一個碩大的不規則布球,那些衣服始終想滾出來,所以,衣櫥門費力地虛掩著,倒像裏麵藏有一個偷窺者或奸夫。她家中真正讓人覺得清爽的是廚房,雖然裏麵堆了不少紙箱、雜物,雖然灶台上落滿了灰塵,但絕無各種瓶瓶罐罐,乃至在煤氣灶和抽油煙機上,連煙熏火燎的痕跡都沒有,與一個裝修多年無人入住的房間相似。我們坐下不久,就出去找館子吃飯了。其後幾天,飯食都是如此解決。可能與風俗有關,在濟南的三天裏,我都是睡在小房間的單人床上,母女二人則睡在大房間的雙人床上。這是有意思的。
也就是說,劉女士平時一個人也睡雙人床,那是“她的床”,她豈會拱手讓出?第二,雖然她明知自己的女兒早已和我同居,但她不願意親眼看見女兒和我睡在一起。另外,如此安排也算合情合理,雙人床兩個人睡單人床一個人睡,自古以來就是真理。難不成讓蔣婷睡單人床我和劉女士睡雙人床?隻是每天睡前,蔣婷會在我的單人床上坐會兒,但開著門。劉女士不時會探頭進來問女兒什麼時候洗澡什麼時候睡覺。如果劉女士在洗澡或幹別的,我也對她的女兒做過愛撫和親吻之類的動作,但因為時間有限,無法深入。這倒讓我感覺不錯。確實有一天下午,應該是第三天下午,劉女士出門要辦點什麼事,我和蔣婷做了一次。剛開始是在我的折疊單人床上,但場地不夠,噪音太大,後來蔣婷才勉強同意移到劉女士的席夢思雙人床上。我們的速度很快。它既是整個過程的耗時長度,也包括強度和獲得高潮的短促。這讓我們非常驚訝,也感到害羞。我們甚至沒有看一眼對方,了事之後就迅速穿戴整齊,將雙人床恢複原狀,然後一本正經地雙雙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此時,劉女士也適時返回。她的速度也很快。除了這些,就是我在這對母女的帶領下遊逛濟南城,以便劉女士盡一盡地主之誼。劉女士熱衷於比較。比如在大明湖,她會問南京有沒有這樣的湖。我報之以南京有玄武湖和莫愁湖,名氣也不小。那麼有像千佛山這樣的地方嗎?
我說沒有,不過南京有個棲霞寺,寺廟後麵有幾塊絕壁,上麵雕琢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佛像。芙蓉街這樣的老街區,南京當然也有,比如夫子廟嘛,都是賣低劣工藝品和假古董的地方唄。至於著名的趵突泉,南京確實沒有,不過南京確實也有個旅遊景點叫珍珠泉。湯山也有溫泉,雖然沒有趵突泉這麼有文化,但據說蔣介石和宋美齡夫婦當年還是經常去泡澡的。劉女士顯然對我的說話方式不太滿意。她不得不向自己的女兒求證:是這樣嗎?蔣婷毫無興致,說她不知道。蔣婷到底知道不知道南京這些名勝古跡?我也不知道。我們沒有一起去遊玩過這些地方,其因在於我們都不喜歡去這種地方,我們願意待在家裏,侍弄綠植,洗衣做飯。遊逛了兩天,雖然我什麼也沒說,蔣婷已經率先受不了了。也可能與此事無關,母女二人在第二個晚上發生了爭吵。我在小房間裏聽到了隔壁沉悶而劇烈的說話聲,但能聽出她們是在控製自己,蓄意避免引起我的注意。我曾試圖打聽她們爭吵的內容,蔣婷說與我無關,我便永遠不得而知了。第三天,我們沒有再遊逛,就是待在屋子裏看電視,聊天。也無非是她問我答。下午,劉女士速去速回了一趟,前文已述。沒想到當晚,母女二人再次發生了更為劇烈的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