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子瘦成了一棵稻草。如果幹的活兒與尋找小紅有關係,稻草就彈直了,兩天兩夜不合眼也不知疲倦。稍有空閑,稻草便迅速枯萎了,哪怕一陣小風也會將她刮走。
半年後,荷子突然收到一封信。長這麼大,還從沒人給她寫過信,荷子拆信時手抖得控製不住。石二杆要拆,荷子不讓,仿佛石二杆一粘手,信的內容就會飛掉。寫信人稱有小紅的消息,讓荷子帶一千塊錢前往。荷子盯著小紅兩個字,目光嘩啦嘩啦地響著,抖出滿臉的激奮與喜悅。石二杆狐疑地說,他怎麼會有小紅的消息,不會是假的吧。荷子不說話,將信折了,寶貝似的放好,瞪了石二杆一眼,說,假的我也去。
兩人麵對麵坐著,琢磨去哪兒弄這一千塊錢,家裏連一分錢也抖不出來了。荷子讓石二杆想想,他還有哪些親戚。石二杆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慢慢搖搖頭。荷子怪怪地盯著石二杆,爾後突然叫,有了。石二杆說,你不是要把我賣掉吧。荷子興奮地說,不用借了,錢在自個兒身上長著。石二杆疑疑惑惑地盯著荷子,擔心荷子瘋了。
荷子說,現在就走,明兒一早就能趕到縣醫院。
石二杆茫然不解,去醫院幹啥?
荷子說,賣血呀。
石二杆遲疑著,犯不著吧。
荷子說,人家還賣器官呢,咱賣血有啥稀奇的?你不去我去。
石二杆不大情願,可他說服不了荷子,便硬著頭皮和荷子連夜去了醫院。荷子以為賣血和賣菜一樣容易,沒料還得在醫院等,什麼時候有人需要輸血才行。等了五六天,才等見一個需要輸血的,可是一化驗,隻能抽石二杆的,荷子的血型不符。荷子急得都快哭了,罵自己咋就長不出一管子好血。又等了兩天,荷子才算遇上。荷子老是讓醫生多抽,醫生沒好氣地說,不要命了?這又不是水。
總算湊夠了錢。石二杆不放心,要和荷子同去。荷子不同意,兩個人去花銷太大。荷子說她一個人也能把小紅領回來。
寫信的人在河南某縣。荷子按照地址,費了不少周折,好容易才找到了那個人。那是個細皮嫩肉的後生,一說話眼皮子直眨。後生說,本地有戶人家領養了一個女孩,像是尋人啟事上說的小紅,他願意領荷子去看,但怎麼往回弄孩子他不管。後生說,我在縣裏還要活呢。荷子急著要去,後生讓荷子先付錢。荷子說,那不行,萬一不是小紅呢?後生說,你怕我騙,我還怕你騙呢,到時候你認出了孩子不付錢,我能拿你怎麼辦?荷子留了個心眼兒,先付給後生一半,說是見了小紅再付那一半。後生雖然勉強答應了,卻是一臉不高興。
後生領著荷子去那戶人家。中途,後生說去趟廁所,之後再沒出來。荷子去廁所找他,哪還有影兒?荷子知道上當了。這世上怎麼到處都是騙子?荷子坐在廁所外,號陶大哭。
荷子白白被人騙走了五百塊錢,當時氣得滿臉生鏽,可事後竟有些感激那個後生。就是那一次,荷子產生了自己去尋找小紅的念頭。
於是,荷子踏上了尋找女兒的漫漫征途。
二杆,趕緊起吧,都啥時候了。
沒有動靜。
荷子推了石二杆一下,她的手閃空了,感覺整個身子栽進了懸崖裏。荷子清醒過來,太陽已升得很高了,她的臉被陽光塗抹得亂七八糟。
石二杆和荷子離婚了,可荷子老有一種虛幻的感覺,好像石二杆始終陪著她。荷子怎麼也想不明白,石二杆堂堂一條漢子怎麼說垮就垮了。荷子是不願意離婚的,畢竟和石二杆生活了這麼多年,她舍不得他。可石二杆提出,不離婚荷子必須和他過安穩日子,還說他的遠房親戚答應從鎮民政所弄一千塊錢安家費。找不到小紅,要家做啥?荷子選擇了離婚。在路上,荷子還存著一絲僥幸,希望管離婚的幹部勸阻或者勸說一下,可那位幹部眼皮子都沒抬,便將手續辦了。荷子和石二杆沒有任何財產,簡單極了。接過離婚證,荷子的眼淚就下來了,她怕石二杆看見,幾乎是小跑著出來的,淚珠被風甩著,四處飛濺。片刻,荷子就把眼睛清抹幹淨了。剛才她有些恨石二杆,此時竟有了一絲內疚,石二杆是她拖垮的。甭說離婚,石二杆就是剝她的皮,也該。隻是,走路睡覺,石二杆的影子依然纏著她,她擺不脫。
荷子從大樓裏走出來,一個戴紅袖箍的老漢看見她,斥道,誰讓你進去的,不要命了?荷子昨夜住宿的這座樓是將要拆遷的危樓。荷子看見了禁止進人的牌子,可她還沒有二十塊磚重呢,她不相信二十塊磚能把樓壓塌。荷子裝著害怕的樣子,躲過老頭,臉上卻露出一種惡作劇般的壞笑。
荷子此次的行程是中原某省的一個城市。荷子的尋找不是東一頭、西一頭的亂尋,而是拉網式的。北方窮,拐賣婦女的多,南方有錢,拐賣兒童的多。荷子是從南方的省份開始尋找的,現在輪著這個省了。
荷子等了兩天,沒等見煤車,也沒等見貨車,她決定偷乘客運列車。荷子偷乘過幾次,可心驚膽戰的,沒有扒煤車來得實在。荷子身上還有幾百塊錢,她舍不得花,那是小紅的救命錢。荷子沒有直接從終點上車,她先步行到一個小站點,小站點沒有賣票的,一般是上車補票。荷子在這方麵可謂經驗老到。
車上很擁擠,荷子上車後便在車廂接口處站著。接口處的地上坐著一個老頭,一個後生,看樣子是父子倆。父子倆是鄉下人,荷子能從他倆身上聞見風沙的味道。荷子對麵,靠在門邊的是一個幹部模樣的人,他一直看報紙。老頭不住地打量荷子,荷子便衝老頭笑笑。老頭問荷子去什麼地方,荷子說終點。老頭說遠著呢,你怎麼不坐。荷子說,不累,將包抱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