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局長說:“好,換藥前我和蔡斌都到。”
在呂忠謙來當代縣長前,吉水縣在四年內已倒了兩位縣太爺,還有一位是換屆時因為不作為被人大代表投了不信任票,調到市裏的一個部門任了閑職。此外,還有三位負有分管之責的副縣長和五位主管局長先後被投進了監獄。足有兩位數倒台官員的罪名竟是驚人的一致,受賄或有巨額財產不能說明來源,多者五百餘萬,少的也達三四十萬。吉水縣已成了北口市的政壇百慕大,不管大船小舟,開進來就可能傾覆沉沒。
剛剛起步建設的礦區已被破壞得千瘡百孔了。溝壑間,大大小小的巷口就像馬蜂巢,已開出了數百個,大的可駕小礦車隆隆開出駛進,小的則隱在樹木荒草間,由人工背馱,將礦石交到候在巷口的大車小車上。盜采者打的都是承包的幌子,知道那鋁砂可比黑色的金子,市場上供不應求,也知道不定哪一天這條財路就將被徹底堵死,於是就瘋狂,就野蠻,夜以繼日,不擇手段。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遍地開花的選礦場。鑰的選礦工藝並不複雜,將礦石球磨粉碎後,在浮選槽裏淋進鬆節油和煤油,再用清水浮選。可這一來,昔日遠近聞名的吉水就變成了禍水,那清淩淩的山間小溪變得黑黃惡臭,人不能喝,畜不能飲,連附近的莊稼都蔫蔫萎萎一副活不起的樣子。尤其讓人害怕的是山區人的惡性腫瘤患病率,近幾年成倍增長。山裏人先是成群結隊地進州趕府,請願上訪,但苦於一方土地隻打雷不下雨,便絕望了,就範了,幹脆扔下莊田去礦上背石,反正背出一簍是一簍,背出一袋是一袋,論斤付費,一把一利索,收人還比種莊稼來得快捷實惠些。不少農民甚至和那些礦主們有了大同小異的心思,隻怕這條掙錢路一日絕斷,就更沒錢供孩子上學給老人治病了。
呂忠謙是今年年初來吉水任代縣長的,此前的職務是省有色金屬總公司的礦產處處長。這個職務的調任很讓人震驚和警醒,況且又是來自省直機關。送呂忠謙到任那天,市委趙書記親自來了,省有色金屬總公司的總經理也來了,比兩位主要領導更搶人眼的是市公安局局長和駐守在北口市的武警支隊支隊長,一人警裝肅整一級警監,一人戎裝威嚴大校軍銜。送一位代縣長赴任,這無先例。趙書記在有數百人參加的幹部大會上說得明確:“呂忠謙同誌到吉水縣工作的主要任務就是,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整頓礦山秩序,使之規範化、法製化。我們相信呂忠謙同誌能夠擔負起這個光榮而艱巨的重擔,我們各級黨政組織、公安機關和武警部隊、廣大共產黨員和人民群眾也會堅決支持呂忠謙同誌不辱使命,早傳捷報。”
呂忠謙到了吉水縣以後,將縣政府的所有工作都分配給了各位副縣長,隻留了整頓礦山秩序這副擔子在自己肩上,帶領各相關部委辦局的領導,整日奔波在溝壑坡嶺之間。他下令領有營業執照的鄉鎮隻準按規定區域保留一個開掘巷口和一個選礦場,餘者統統關閉,不許以任何理由層層承包;他下令電業部門管好電閘,不許再向任何非法礦主供電;他在通往礦區的所有路口設置檢查站,凡運出礦區的礦石和礦粉必須出示檢斤證明和稅務發票,缺此證明者,一概視為非法盜采和偷稅漏稅,除了沒收礦石和礦粉,還要依法追究相關人的法律責任……
三軍主帥的措施是堅決而果斷的,眼下呂忠謙正準備推進的就是將濫采濫盜的巷口和仍存放在非法選礦場上的機器設備全部炸毀。但這個部署被市委壓下了,市裏指示為防止事態惡化,炸毀巷口和設備的部署可分步驟逐步實施,整頓工作還是先從說服教育和行政處罰人手,但對違規巷口可先行封堵,對相關機器設備也可拆除關鍵部件。那天我和高局長去勘案情,就是有人偷偷打開封堵的巷口又進去采礦了。可誰料想戰役剛剛取得階段性的勝利,主帥又遭到了惡狠一擊險些丟命,也難怪市委書記嚴令要封鎖消息啦!
翌日,我和高局長再次換上了醫院裏的白衣白帽,還戴上了那種一次性的天藍色口罩。呂忠謙醒著,臉色顯得蒼白,不時惡心得要嘔吐。醫生小心翼翼地揭下他頭上的繃帶,可那已幹結的地方仍牽動著他的神經,他的眉毛和眼瞼都在輕輕地抖顫,臉頰上的肌肉也不時搐動,額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他一定很疼,但他忍著,不吭一聲。
傷口是在腦心頂部,煙盒大小的一塊,為了清洗傷口和防止感染,醫護人員已將腦頂的頭發剪去,因打開了包紮,縫合處又有鮮血緩緩滲出。醫生探詢地望了我們一眼,高局長輕輕點頭,醫生便又敷藥,邊包紮邊說:“傷口沒有感染,現在主要問題還是怕腦子內部受到傷害,過一會兒我們給他做CT檢查。”
高局長指了指呂忠謙臉頰右側的一塊藥布。看來那裏的傷不重,隻是用紗布貼著。
醫生說:“除了這兒,右肩頭上還有一塊,臉上這塊隻是擦傷,肩上那塊也隻是破了點皮肉,問題都不大。”
高局長仍不說話,卻做了個很堅決的手勢。醫生打開了,果然如他所言,兩處傷都不重,臉上擦破了皮,有兩指寬,三指長。肩上那塊稍重些,但看來也隻是被磚石打了一下,青疲,火柴盒大小。
醫護人員撤出去了。高局長走到病床前,輕輕捅了呂忠謙一下,又將口罩往下拉了拉,輕聲說:“忠謙縣長,是我。”
呂忠謙睜開眼,撐著要坐起來:“喲,高局長,怎麼還驚動了你?”
高局長故作輕鬆地笑:“縣太爺受此傷害,我這個捕快哪敢掉以輕心啊。我隻問你幾句話,行吧?”
呂忠謙說:“別客氣,你說。”
“你看沒看到打你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子?”
呂忠謙在枕上搖頭:“在屋裏看了陣文件,頭昏腦漲的,出來遇遇腿兒。走過那條街時,發現鞋帶開了,剛蹲下係,腦袋上就狠狠地挨了一下。當時隻覺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哪還看到是什麼樣的人啊。”
高局長問:“那你臉上和肩上挨的這兩下是怎麼回事?”
呂忠謙再搖頭:“這我可說不上來了。可能是我倒地後,人家又給了我兩下吧。”
高局長再問:“你以前是否接到過恐嚇電話或信件?或者有人直接對你實行過恐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