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日本侵略者怎肯為中國留下抗戰的大後方?昆明成了日軍的眼中釘,雖然他們無法突破據險而守的中國軍隊,攻入雲貴高原,卻出動大量飛機,轟炸昆明。在日軍飛機的轟炸聲中,教學被迫中斷。錢令希於是便去了貴陽,到了茅以升領導下的交通部橋梁工程處工作了。
1943年10月,內遷到貴州遵義的浙江大學工學院院長王國鬆教授向錢令希發出了熱情的邀請。雖然在茅以升這位舉世聞名的橋梁專家麾下工作,他受益匪淺。但浙江大學素有“東方劍橋”之稱,不僅名氣大,更重要的是那裏學術活躍,大師雲集,有良好的學術環境。他覺得,那是個做學問的好地方,去了那裏,他能夠充分地研究自己鍾愛的力學,能夠更有作為。因此,他慨然應允。
可是,就這樣一走了之,他覺得有些對不住橋梁工程處,加上有些工作還沒來得及收尾,他便拖延了一段時間。為了讓浙江大學放心,讓王國鬆院長和竺可楨校長放心,他讓妻子倪暉和在繈褓中的兒子提前從昆明出發,奔赴遵義,他隨後再趕過去。
這就是錢令希一貫的風格,即將離開,他依然做好最後一件事情,不留一絲遺憾。極具戲劇性的是,九年後,錢令希從杭州赴大連工學院任職,亦同出一轍,也是先讓妻子倪暉先行,不同的是,極褓中的孩子換成了女兒錢唐了。妻子抱著女兒,領著兒子先來到了大連。其實兩次妻兒先行,都體現了錢令希做人的風格,那就是一諾千金,處事決斷,持守信用。
雲貴高原,山高水險。六十幾年前,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公路,地麵上土匪橫行,天上日軍飛機隨時出現,可謂是一路凶險。錢令希一直擔心著,可惜他沒有辦法丟棄掉手頭工作,與妻兒一路同行。
也許是蒼天的眷佑吧,錢令希的堂兄錢大中在越南的銀行工作,正雇用一輛郵車,押解著一批現鈔去遵義。倪暉抱著兒子,搭上了這輛順路車。盡管如此,郵車顛簸了半個月,躲過了一次又一次日軍飛機的轟炸才抵達了遵義。其實,妻子何曾不是時刻擔心著丈夫,這裏早已經安頓好了,丈夫卻遲遲未到,怎不叫人揪心?日軍的飛機可是天天在轟炸,誰知丈夫能否遭遇不測?丈夫也在惦記妻子,時常自言自語地說:“倪暉和孩子還好嗎?平安到達了嗎?"2004年12月錢令希夫人去世。錢令希陷入無限的悲痛之中,當講到妻子抱著兒子冒著日軍飛機的轟炸一路艱辛地從昆明來到遵義,他泣不成聲,令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在期盼中,在1943年年底,錢令希終於來到了遵義,全家團聚那一刻,夫妻倆相擁而坐,默然落淚。
戰亂之中,稍有不慎,那就是生死兩茫然啊!
應該說,大山深處的遵義,本來就是個清苦的地方。又由於戰爭的原因,遵義的物資更為貧乏,住的是簡陋民房,吃的是粗茶淡飯,用的是殘損桌椅。但作為教師,必須為人師表,“浙大”的老師們穿著長衫,卻買不起襪子,光著腳站在講台上,一副很滑稽的樣子。但錢令希依然很高興,因為在浙江大學,他見到了一批令他敬仰的學者。他享用了從未享用過的精神大餐,交流到了在別處無法交流的學術思想,他感到快樂無比。
浙江大學畢竟是內遷過來的學校,校舍都是租用的,學校的環境也相當艱苦。就算有了個上課的地方,可老師們居住的地方卻非常糟糕,竹樓的下麵是豬圏,上層住人的地方簡陋又髒亂,甚至連床都沒有。然而,這地方的人氣倒是旺得很。
每天早晨,錢令希總是約出幾位同事,穿著粗布長衫,拄著根棍子,有時光著腳,一塊兒到江邊散步,邊走邊探討學術問題。到了晚上,他們避開住所的嘈雜,依然來到江邊,交流做學問的經驗和體會。興致高時,竟聊到深夜。
條件有多艱苦,生活有多差,他們都毫不在意。他們好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裏,無憂無愁,完全沉浸在學術快樂中,經常進出智慧的火花和創造的靈感。大家稱他們為一群樂天派,肚子都填不飽呢,好像都得了什麼美差,天天歡笑不止。
浙大的家屬們呢,幹脆都打破了家的概念,誰家有了好吃的,就把大家都請去,哪個孩子餓了,隨便進一家就可以吃飯了。後來有人幵玩笑講,戰時浙大的生活方式接近於“共產主義”的雛形了。
熱鬧的交流過後,夜已經深了。錢令希靜下心來,在桐油盞下埋頭鑽研力學,潛心撰寫論文,直至東方欲曉。市井的雞飛狗跳、商販的叫賣,完全從他的耳旁滑過,他的心裏隻剩下了科研。就在這個嘈雜的環境中,錢令希完成了他平生第一篇分量較重的論文^I《懸索橋的近似分析》。
許多年過後,錢先生回憶起那段往事,頗為感慨,說那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留戀的地方,他留戀那裏的學術空氣,留戀那裏的自由與民主的氛圍,留戀那裏一群學識淵博而又具有進步思想的教授。
在浙大濃厚的學術氛圍中,錢令希經常做一些有獨特見解的學術報告,竺可楨校長也聞名光顧,聽後讚不絕口。全校交口傳揚錢令希是難得的人才。他1943年27歲進入浙大,28歲成了浙大最年輕的教授,34歲擔任了浙大土木係係主任。
抗戰時的雲南,我國的工程師和工人們在瀾滄江上自行設計和建造了一座跨度不大的公路懸索橋。錢令希雖然未能親自參加設計和施工,仍然感到興奮。一方麵他為打通了一條公路通道,國際援助物資能夠運進來而高興;另一方麵他也為中國人能夠自力更生,自行設計建造世界上最先進的懸索橋而高興。這件事也激發他為抗戰勝利後建造更多的跨度更大的懸索橋而做好科學研究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