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野杏樹停了下來,飄回了原有的位置。嶽山丘轉回身,點燃了火,讓火光警告金標,躲是躲不過去的,必須出來,麵對麵地說清楚,否則,他就把所有艾蒿放在火堆上,熏獾子似的,把你從洞裏熏出來。
火光給李開元帶來了指路的方向。晚飯的時候,嶽山丘沒有回家,姐姐著急了,催李開元出去找一找。李開元想都沒想,出了家門,折向村西的荒草甸子,奔向西山,眼睛瞞著那堆火光,爬上礦井,來到嶽山丘的身旁。
拍著嶽山丘的肩頭,李開元說:“別太較真兒,我明知金標偷著挖礦,故意沒去管。”
“你也學得老謀深算了。”嶽山丘說。
“還不都是為了你。”
“讓他與我同罪,進去陪我做伴兒?”
“不,讓司馬文伯放你回家。”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被堵在礦井裏的金標,躲在洞口二三十米的暗處,瞄著嶽山丘的身影,嶽山丘的膽兒忒大了,他擔心嶽山丘火燒礦井,或者封住礦井,把他們悶死在裏邊。李開元的到來,讓金標撈到了救命的稻草,他急匆匆地跑出來,和李開元打著招呼,身子卻想從嶽山丘的身旁擠過去。
“偷了人家的東西,就想這麼走?”嶽山丘伸出胳膊。
金標看了看嶽山丘的胳膊,沒敢去推,停下來,盯著嶽山丘的臉說:“山丘,沒忘了你是咋出來的吧?”
言外之意,金標是拿司馬文伯壓嶽山丘。嶽山丘冷冷一笑:“我更忘不了的是咋進去的。”
一切秘密都無密可言了,顯然嶽山丘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金標躲閃著嶽山丘犀利的眼睛,他沒有嶽山丘的賊膽兒,也沒有嶽山丘的實力,他賣肉的幾萬塊錢全砸進礦井裏了,雖然礦石沒少出,卻沒見回頭錢,底氣便不足了,可他依然不肯在嘴上服輸。他說:“山上又沒寫你的名字,憑暗你開得了礦,我就開不得。”
“不就是寫個名字嗎,你別較這個真兒,不信,明天咱倆就雇人上山寫名字,看誰的名字寫得大,誰的名字十裏開外都看得見。你那兩吊半錢,寫名字都寫窮你,還敢偷采我的礦,你再敢踏上一步,我打折你的狗腿。”
盡管金標不敢與嶽山丘針鋒相對,也是十個不服八個不忿。兩個人的僵持,給李開元提供了一個樹立威信的好機會。李開元滿臉嚴肅地說:“你們還有沒有王法?這山是野杏村的山,這礦是野杏村的礦,你們誰也沒資格擁有。從現在開始,你們誰也不許上山開礦,等村裏跑回手續再說。從現在開始,坑口由派出所看守。”
李開元回過頭,讓金標雇來的那幾個背礦的礦工卷了鋪蓋回家。礦工們瞪著滿臉唯一幹淨的地方“一翻眼白,盯住李開元不放,那意思是說,老板不攆,村裏不攆,你們派出所來攆個啥,他們伸出手來,衝李開元要工錢,說金標欠他們的工錢,每個人都超過了千元。李開元對金標說:“給人家結賬。”
金標支吾了一陣兒,很勉強地說:“我的錢花光了。”
李開元把頭掉向嶽山丘,衝著嶽山丘努努嘴。嶽山丘毫不猶豫地掏出錢,打發掉了他們。
“金標,謝謝你替我打工,挖了這麼多礦石。”
金標剛想爭辯,李開元大聲說:“山丘,不要鬥嘴好不?”
說著,李開元左手牽著嶽山丘的衣襟,右手扯著金標的衣袖,走下西山,走進村落。
一夜難眠,嶽山丘滿腦子都是野杏樹。翌日清早,他爬起來,顧不上洗漱,一直走向那株蒼老的野杏樹。
那株野杏樹真的老了,老得禁不住毛毛蟲的啃咬,稀疏的枝條上,剩不下幾個殘敗的葉片。一縷晨光照射過來,大地上抻長了野杏樹幹枯的影子,那副可憐的樣子,好像被冷霜一遍又一遍摧殘過。
上下打量著野杏樹,嶽山丘覺得,樹這樣蒼老,這樣醜陋,這樣幹枯,也是缺少營養啊!這麼多年過去了,有誰給野杏樹施過肥呢?他今天就要給野杏樹施肥,讓這株老樹重新充滿生機。
可是,給野杏樹施哪種肥呢?按理說,人糞狗糞雞糞肥效好,養分足,然而這些糞,愛生蟲招蛆,味兒又太難聞。野杏樹是株聖潔的樹,嶽山丘不願意這些汙濁的東西染髒了野杏樹。他想起了馬,馬愛幹淨,渴死不喝髒水,馬糞也不愛招髒物,肥效卻不差,隻有馬糞才配得上野杏樹。
這樣想著,嶽山丘喚來馮癟穀,讓他去買一車馬糞。回到村裏,挑出一副水筲,他要和馮癟穀每人挑上十幾擔水,澆透野杏樹所有的根係。
誰也不知道,電業局的人為什麼變得勤快了,給野杏村又架設了一條高壓線,而且一直架設到西山坡上。直到有一天,西山腳下建起了簡易房,有上百人在出出入入,李開元才弄明白,這些人不是給野杏村謀福利來了,是百裏之外的礦務局相中了野杏村的鉬礦資源,設點采礦來了。
開山炮震得野杏村直抖,五六個豎井齊刷刷地立在山坡上,扒開十幾米深的岩石,就見到烏黑發亮的礦石了,一輛輛重型裝載車拉著這些礦石,呼嘯著向百裏外礦務局的選礦廠跑去。
其實,這是礦務局蓄謀已久的事情,包括請裴工,請105鑽探隊鑽取岩樣,繪製礦產資源的分布圖,都是礦務局出資。趁著野杏村的人還沒弄懂是怎麼一回事兒,礦務局已經開始了大規模的采礦。李開元帶著村裏人阻止過,縣委書記帶著礦務局長到鄉裏現場辦公,把李開元擼得個鼻大眼小,說他是知法犯法。
鄉黨委書記莊子明替李開元申辯一句,說礦山在野杏村的地盤上,要一些占地費也是正常的。縣委書記說,無論地上還是地下資源,都是國家的,再提無理要求,就地免職。官大一級壓死人,嚇得莊子明立刻癟了回去。
現場辦公會差不多就是對李開元的批判會,再想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隻好氣呼呼地回了村子,雖然不帶頭鬧了,暗地裏依然鼓勵村裏人攔車擋道,找礦務局的麻煩。鬧得最歡的是金標,直鬧到礦務局把他那一百來車礦石全買走了,手裏頭實實在在地捏了二十來萬,才肯罷休。有了錢,膽子就大了,金標又紮進嶽山丘開鑿的礦井,沒日沒夜地掏礦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