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淡漠地掛在天邊，凜冽的寒風在山上旋來旋去。已經拉走四車鉬精了，潘大天和嶽山丘裹著棉大衣，站在山上，看著那輛滿載著鉬精的卡車搖搖晃晃地開下去。潘大天摸出六十萬的支票，往嶽山丘的手裏塞。嶽山丘推擋著潘大天的手，臉變得和這天一樣的冷，他說：“這是兄弟的情分，白送你的，再給我塞錢，我和你翻臉了。”
潘大天看著嶽山丘，發現嶽山丘的臉色真的變了，隻好住了手。裝著鉬精的卡車在他們的視野裏消失了，可是礦務局的載重車，卻頻繁地闖進他們的視線，它們怒吼著，滿載礦石，牛氣十足地離開野杏村。嶽山丘的眼睛盯著他們，久久不肯回工棚，潘大天不知道嶽山丘心裏想的是什麼，隻好陪著挨凍，那麼多鉬精都白送給他了，挨點凍算得了什麼。
環視著那六座鉬礦，盯著坑口前堆積如山的礦石，嶽山丘歎了口氣：“這些礦石，早晚得把我擠個粉身碎骨。”
“你都挖到鉬精窩子了，還怕個啥？”
“越出鉬精，我越害怕。他們每天投進去好幾千，我每天揣進幾十萬，誰不眼紅。這堆礦石是火山，爆發起來我能擋得住？幫我想個辦法，消化掉礦石。”
“嗨，不就是這點小事兒嗎，我投資你跑手續，建個五六百噸的選礦廠，不都結了。”
“說得容易。我賺的一千萬，不是投在礦山上，就是用在人情上，剩下的已經不多了，哪還有能力建選礦廠。再說縣裏不允許外地人做法人代表，這選廠還是建不成。”
“有什麼建不成的，不就是幾千萬塊錢嗎，我全掏了，你當法人代表，利潤咱哥兒倆對半分。”
“老哥，讓你破費了。”嶽山丘感激地說。
“這話說哪兒去了，咱哥兒倆，誰跟誰跟呀，別說是錢，就是命，老哥也舍得。”潘大天義氣地說。
嶽山丘心裏舒了一口氣，他的目的總算達到了。這麼一大筆投資，肯定會把潘大拴在野杏村，嶽山丘等於立起了強硬的支柱。
從華山回來，裴工心情好了，病也痊愈了。盡管新所長吩咐過，讓他多休息幾個月，把病養透，可他在家待得實在難受，又沒有女兒在身邊給解心寬，寂寞難耐，就又回到了他的工作崗位。
辦公室裏，陰暗潮冷，曖氣片像是得了氣管炎的老年人，打開放風閥，喘了好一陣兒，才肯曖上來，裴工在班上，隻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裴工坐在辦公桌前，一天又一天地等待著新所長給送獲獎證書，他對地質學這麼大的貢獻，國家的權威科研機構，不至於連個證書都舍不得給吧。對於老知識分子來說，榮譽比金錢更為重要。可是不管裴工怎樣等，地質研究所沉寂得就像一潭死水，新所長成天忙於交際，在研究所裏基本上抓不到他的影子。
沒人理他，也沒有人祝賀他獲獎，裴工實在忍不住了，去辦公室詢問這件事兒。辦公室裏的女人們正在研究毛衣的花樣，男人們正在探討包二奶是否合法。無論問誰，都不耐煩地答他，不知道。裴工心中不悅，這麼大的事兒，他們怎麼能不知道呢？見到新所長，一定向他提一條建議，研究所下次進人，一定要嚴格，一群連花崗岩和大理石都分不明白的人，怎能研究地質學，太讓人笑話了。
推開門，裴工走了出去，慢慢地挪在走廊裏，他越想越不是滋味，這不僅僅是對他的態度問題，這是對科學的態度，一個科研部門這樣對待科學，這個國家怎能進步？這樣想著，裴工折回身，他要狠狠地批評一頓這群不學無術而且還是不負責任的人。
走到門口，裴工聽到裏麵正在大聲議論：這個老裴頭，以為真的拿了國家科技進步獎，要證書來了，殊不知他那一萬塊獎金，是他閨女女婿做的假，求咱所長送到醫院，給他一個寬心丸，這老頭兒，還認真了。
裴工眼前一黑，幸虧他下意識地扶住門框，才沒摔倒。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心中不斷地默念著，莫生氣，莫生氣。他極力壓製著怒火，不要湧進心頭，醫生警告過他，千萬不許再生氣了，犯了病，就搶救不過來了。裴工自責著自己，怎麼這樣笨，就沒想到是閨女女婿哄他呢。這樣重大的獎項，起碼要開一次大會，獎金也得副省級的官員頒發，哪能單位領導送來就結束了。
辦公室裏的一個人，準備出去辦事兒，拉開門，看見了倚在門旁的裴工，嚇了一大跳，忙喚人扶著裴工回了他的辦公室。
手腳勤快的人，拚了幾隻椅子，當成臨時的床，讓裴工躺下休息。有人倒水，有人喂藥，總算讓裴工恢複了過來。裴工衝著他們擺擺手，說：“我想開了，你們走吧，我沒事兒了。”
幾個人走了出去，裴工坐起來，伏在辦公桌上，眼睛呆呆地望著牆，良久，他自嘲地笑了下，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我真是個書呆子。”
這天午後，裴工早早地回了家，把有關地質礦產的書裝了滿滿一箱子。他給李開元打了個電話，告訴李開元，他要永遠離開研究所，去野杏村，去投奔嶽山丘。
聽到這個消息，嶽山丘高興得蹦了起來，當即起身去縣城，雇了輛奧迪轎車，趕往沈陽，連夜接來了嶽父。
踏上自己勘探和鑽探過的山山嶺嶺，俯視著廣袤的原野，裴工胸中的鬱悶散發進了廣闊的天地間，他再也不感到孤獨與傾軋了。從山上回來，他撲到案頭精心繪製著礦區開采圖，如何打巷道，如何留礦柱子，如何躲開危險的斷裂帶，都標得清清楚楚。
嶽父的到來，讓嶽山丘心中有了底，讓他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寒冷的季節，阻擋不住人們對過年的熱情，性急的孩子燃響了第一聲鞭炮，過年的序幕就被炸開了。過年不比平常，嶽山丘挖出鉬精，發了大財的消息，方圓百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正是安慰村裏人的好機會，嶽山丘不能放過，他給每家每戶割了幾斤肉，又分了幾袋米麵，還辦了個秧歌隊，村裏村外地扭，讓野杏村過了個有滋有味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