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年根的時候,嶽老風忽然變得坐立不安,有時還莫名其妙地摔東西。嶽山丘忙裏忙外,沒有注意到父親情緒的變化,倒是嶽父提醒過嶽山丘,而嶽山丘也沒怎麼在意。那一天早上,嶽老風實在耐不住了,一改往常的慵懶,老早地起來,把一雙兒女,還有李開元和裴工全堵在褸裏,誰也不許出去。
“有什麼事兒,快說,我們都不是閑人。”嶽山丘不耐煩地說。
嶽老風訥訥好久,才吭出聲來:“我想……娶媳婦。”
“七十歲的人了,還娶什麼媳婦。”嶽山丘沒怎麼在意父親的要求,想拉開門,忙自己那一堆事兒去。
嶽老風死死地靠住門,他說:“你們都有家了,憑啥不讓我有家?”
裴工拉回了嶽山丘,姐姐也瞪了他一眼,嶽山丘隻好坐在了沙發上。不管這個父親怎樣的不合格,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嶽山丘沒有強硬地往出走,他要聽一聽,父親怎麼就冒出個娶媳婦的念頭。
“人之常情,我讚成給你父親找個伴兒。”裴工說。
姐姐和姐夫對了下眼神兒,雖然沒說話,也等於統一了口徑,姐姐說:“咱爹的歲數一年比一年大了,需要人照顧,咱們又太忙,既然爹有這個願望,咱們就給找個合適的。”
“不用你們找,我有。”嶽老風用了一生中從沒有過的粗壯聲音說。
“誰?”嶽山丘問。
“馮旺春。”
“爹,你老糊塗了,娶誰也不能娶她。”嶽山丘嚷了起來。
聽到馮旺春的名字,嶽山杏一下子就懵了,她不知道父親中了什麼邪,要娶馮旺春。聽到兒子憤怒的反對聲,嶽老風跌坐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無論誰勸,也勸不好。嶽山丘才不勸他這個沒出息的爹呢,甩手走了出去。
村裏的孩子才不顧嶽山丘的心情有多麼壞,依然熱熱鬧地放鞭炮。秧歌隊照樣扭得個眉飛色舞,牛皮大鼓敲得讓人心麻,反正是嶽山丘出錢,玩就玩個痛快。嶽山丘徑直出了村,來到了那株蒼老的野杏樹下。過年了,家家戶戶都熱鬧,隻有野杏樹,還那麼孤單,好在秋天的時候,施足了肥,野杏樹發出許多新枝,多少讓人感受到了一些生機。
嶽山丘在心中默默地詢問著野杏樹,我父親要娶馮旺春,我怎麼才能阻止住他這個愚蠢的行為?寒風乍起,新枝搖曳,粗糙的枝幹不動聲色地麵對嶽山丘,似乎是很不愛搭理嶽山丘的詢問。
離開野杏樹,向西山上走去,躺進自己鉬礦的簡易房裏,嶽山丘一動不動。坑口裏的鉬精一袋接一袋地往外出,礦工們接二連三地跑進來,給他報告好消息,嶽山丘不為動容,依然躺在那裏想心事兒。他想起了父親屢次因為女人讓派出所罰款,想起了自己結婚那天看到父親偷偷地托著馮旺春的殘手。父親要娶馮旺春,真是給他出了個天大的難題。簡易房裏的爐火燒得嗡嗡作響,爐子蓋和爐筒子都燒紅了,吐上一口唾沫,隨即騰起一股白霧,就消失了。
此時,嶽山丘的心,就像被放在了爐蓋子上,承受著難耐的煎熬。
裴工追著嶽山丘的影子,來到了礦山,他勸著嶽山丘:“你母親去世這麼多年了,你父親張羅著找個老伴兒,也不是過分的要求。”
嶽山丘一骨碌坐起來,他說:“爸,我不是反對我父親找老伴兒,事情不是你認為的那麼簡單,我和馮家有血海深仇,我父親比馮旺春大三十歲,人家憑什麼嫁給我父親,還不是想禍害我們家嗎,讓我們永遠沒有安寧的日子過。”
裴工深深地“哦”了聲。
傍晚的時候,有人傳來消息,嶽老風水米不進,坐在地上絕食呢,姐姐和姐夫哄一天了,都沒哄好。嶽山丘聽了,氣得咬牙切齒,心裏恨恨地說,餓死你這個老混蛋才好呢。
送信兒的人剛走,馮旺春就披頭散發地跑到山上來,闖進簡易房,劈頭蓋臉地質問著嶽山丘:“怎麼的?我做你媽,你不願意?別忘了,我的手是你給我打殘的,沒讓你養我一輩子,就便宜你了。”
“好,沒問題,我養你一輩子,需要多少錢,吱聲吧。”
“錢?你以為我就為那幾個錢嗎?我不要錢,我就要當你媽。你不給我叫媽,你爹就得鬧死你,不信,你就試試。”
一切都擺在了嶽山丘的麵前,有什麼不信的,父親為娶馮旺春,已經擺出了視死如歸的架勢。盯著馮旺春那張未老先衰的臉,嶽山丘心裏往外湧出一種厭惡,他實在弄不明白,從邊遠的山區弄來個癡茶呆傻的人,也比馮旺春強,父親被灌了哪門子迷魂湯,非馮旺春不娶。
看到嶽山丘半天不語,馮旺春滿臉得意地走了。
住在簡易房裏,寒風從四麵八方吹進來,可嶽山丘就是不肯回家。
眼不見心不煩,堅決不同意父親這門親事,看父親能鬧到哪兒去,有本事他就餓死。
一連三天,嶽老風真的水米未進。李開元攜著裴工來到了山上,坐在嶽山丘身邊,李開元逐條逐條地給嶽山丘分析利弊,他說:“你是個幹大事兒的人,你能成為億萬富翁,你要指揮千軍萬馬,這麼狹隘怎能行?真的因為這件事兒,咱爹餓出個三長兩短,你將背上一輩子的罵名。別人正在抓你的小辮子呢,留下個把柄,永遠讓別人講究,你說值不值。再說了,這事怎麼繞也繞不過司馬文伯,不管怎麼說,人家是親戚,是親三分向,一旦司馬文伯介入這件事兒,你還能拒絕?這件事兒,你不但不許拒絕,還要大操大辦,大造聲勢,給外人一個馮嶽兩家親如一家的感覺。古代的時候,皇上為了安寧把公主都嫁給番邦的敵人了,咱爹娶個馮旺春又有何妨?不就是叫一聲媽嗎,能少了你什麼?大丈夫能屈能伸,小不忍則亂大謀。做了你的後媽,就能轄製住你了?”
到底是李開元深謀遠慮,把目光放得遠,問題剖析得透,勸了大半夜,總算勸動了嶽山丘。第二天一早,嶽山丘回到了家中,遞給父親一杯水,不情願地說:“你是我爹,我服你了,你願意娶誰就娶誰吧,我給你風風光光地辦一場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