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貼地依偎了一會兒,裴菲菲說:“蓋廠、修路、建房,幾千萬的工程手裏捏著呢,你那兒不像我這裏。你用的那些人,什麼樣的人都有,一眼照顧不到,就損失個幾十萬,早點回去吧。我手下這麼多員工,隨時都能調幾個服侍我。”
嶽山丘說:“放心吧,你知道村裏人怎麼評價我,他們說我是大魔頭,高興了,家家戶戶都能借光,惹了我,那就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吧。想糊弄我,從我的工程裏騙錢,借他們個膽子。我不回去,服侍你出了月子。”
“我沒看出你哪兒像大魔頭,倒是個磨人的磨。你不是婦科大夫,又不像女人那樣心細,坐月子的事兒,男人不懂,聽話,回去吧。”
嶽山丘不願意了,他說:“你是不是嫌我是個鄉下人,說話辦事兒粗俗,丟你的臉。”
裴菲菲隻好笑了,她說:“好了好了,你真是個大魔頭,留下吧。”嶽山丘快樂得像個孩子,親了妻子一口。
陪妻子的這段日子,是嶽山丘長這麼大最輕鬆最快樂的日子,他現在才弄明白,原來幸福就是輕鬆和快樂。
這一段時間,嶽山丘和妻子談論最多的話題是,在野杏村建一個鐵合金加工廠,把鉬精焙燒成氧化鉬,冶煉成鉬鐵,由裴菲菲做出口貿易,搞一個鉬產品開采、加工、冶煉、貿易的一條龍企業,租幾座世界上最大的有色金屬交易場所荷蘭鹿特丹的鉬鐵倉庫。兩個人越說越激動,小小病房仿佛膨脹成了一個大世界,好像他們主宰了全球的鉬業市場。妻子說得條條是道,許多新知識、新名詞、新的經營理念,嶽山丘從來沒聽說過,他徹底折服了,到底是有學問的人目光遠大。
駕著奔馳,回到遼西。山上、河畔、路旁,所有的樹木,全展開了葉片,那種嫩嫩的綠色撲入眼裏,讓人的心情充滿了新鮮。遠遠地望見了野杏村,嶽山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才一個月的光景,野杏村真的變了樣,變得連策劃這一切的嶽山丘都有點兒不認識了。西山腳下順坡而建的選礦廠,村南礦業公司的辦公大樓,還有那麼多的商業門市,一座座樓房拔地而起,振搗棒的轟鳴聲,十裏開外都能聽見。紙上談兵了這麼久,真的拔起這麼多褸,嶽山天反倒覺得做夢一般。
把車塞回鄉政府的車庫,又請全鄉的幹部們吃了一頓。這一頓飯,嶽山丘喝了酒,喝得還不少,大家紛紛祝他生了貴子當了爹。酒後,莊子明按照約定俗成的習慣,帶頭掏錢隨賀禮。嶽山丘擋住了莊子明遞過來的手,拒絕了所有人的禮金,他高聲對大家說:“吃我的飯,是瞧得起我,是捧我的場,說明我嶽山丘有人緣兒,德行好,要說禮物,這才是送給我最好的禮物。錢這東西,我嶽山丘不缺,誰家有個為難遭災的,別抹不開麵子,向我張嘴就好了。”
鄉幹部們邊敬酒邊誇嶽山丘有本事,誇嶽山丘仗義,和嶽山丘交朋友,是一輩子的榮耀。盡管誇獎中有虛偽的成分,嶽山丘還是愛聽。高興了,多喝幾杯,嶽山丘卻沒有醉意。
路的模樣已經出來了,盡管顛簸,大小車輛也能通行。莊子明以到村裏和礦山看看為名,讓司機開上鄉裏的羅馬吉普,送嶽山丘回村。一路上,黃龍滾滾,各種拉建築材料的車,你來我往,不絕如縷,攪得黃塵無法消散。坐在車裏,嶽山丘觀察了好一陣,卻沒看到一輛礦務局的拉礦車。他問了一句:“礦務局撤出去了?”
莊子明說:“這麼肥的肉,咬住了,誰能撒手?”
嶽山丘問:“咋見不到礦務局的拉礦車?”
莊子明一笑,說:“礦務局是咱這一方土地的侵略者,你沒發話,誰能允許他們通過?”
“我哪兒有那麼大的威信。”
“這成千上萬人,包括我在內,哪個不靠你吃飯?”
“言重了,父母官嗎,穿衣吃飯還得靠你們。”
“領導就是服務,給你創造一個好環境,這是我們的義務。”
創造好的環境,這句話頗有意味,嶽山丘會意地笑了。莊子明肯定暗示過大家,不讓礦務局的車走這條路。“謝你了,老哥。咱們一起打擊侵略者。”嶽山丘說。
“打擊侵略者。”莊子明回應道。
馮癟穀得知嶽山丘回來了,老早就守在村口,他一定要親口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嶽山丘。門檻外的陽光格外溫暖,馮癟穀坐在那裏,一隻手捂著眼睛,他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堂堂的大礦長,被人打了個烏眼青。現在的馮癟穀,已經是野杏村有名的上將,成千上萬地決定著別人的收人,除了嶽山丘和李開元敢訓斥他,其他人敢取笑他,敢對他動手,也算是吃了豹子膽了。
直到見了嶽山丘,馮癟穀忍不住委屈,像沒娘的孩兒見到親人般“哇”的一聲哭了。他鼻涕一把唾沫一把地說:“馮旺龍放出來了,見了我的麵就打,還訛走了我一萬塊錢。”
這是嶽山丘意料之中的事情。當初司馬文伯堅持給馮旺龍留下一座鉬礦的時候,嶽山丘就已經感覺到馮旺龍的刑期巳經不多了,隻是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被判了無期徒刑的人,還沒坐上十年牢,就被放出來了,最後的羈押地,居然不是監獄,而是縣城的看守所,法律真他媽的不值錢了。既然魔鬼的瓶子被打開,嶽山丘必須要絞盡腦汁地降魔,這個經過監獄磨煉過的妖魔,又有司馬文伯這座龐大的靠山,再想降服住,恐怕拳腳是毫無用處了。
“我回來了,你用不著怕他了,他再敢伸手,打的就是我,再敢訛錢,訛的也是我,我不信他一個窮光蛋,能把野杏村鬧翻天。”嶽山丘安慰著馮癟穀。
和姐夫簡單交換了下這一個月發生的一些事情,趁著人們沒有向他擁來,嶽山丘隻身去了西山。高高立起的選礦廠,把村西的那片空曠的荒草甸子擠小了。那株蒼老的野杏村也不似先前那樣高大與醜陋了,立在大地上,似乎沒有了從前的分量,大自然中任何髙大的植物,襯托在鋼筋混凝土的高褸中,都顯得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