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笑逐顏開，隻有馮癟穀垂頭喪氣地坐在鎮經委的辦公室裏，吞吞吐吐地麵對著經委的安全員。眼看著過年了，他的鉬礦又出事兒了，巷道裏有塊地方又落盤了，磨盤大的石頭砸死了一個礦工。馮癟穀沒去現場，卻跑到了鎮裏，跑到了鎮經委安全員的辦公室。安全員追問著，為什麼你的礦總是落盤。馮癟穀支吾著，說不清楚。以前那幾起礦山事故，馮癟穀隻有一門心思，把錢甩到位，馬上私了，省得囉嗦。報了案，讓公安局、勞動局和礦管辦插進手，又是停產整頓，又是罰款，還得花錢托人情，賠死者的錢少了，其他的費用增加一大筆，反倒不如私了。
這一次可不行了，小毛子開出賠償的天價，賠給死者二十萬，少一分也不行，少了，以前的那幾次全都報案，讓上邊勞動、礦管還有公安等部門罰他個傾家蕩產。馮癟穀沒辦法了，不再瞞著鎮經委，他希望鎮經委出麵協調一下，減少賠償數額，別人的礦出了事兒，才賠四五萬，他的礦死一個人等於別人的礦死四五個人。
安全員瞪了眼馮癟穀說，經委是政府辦公的地方，不是私了的地方，想私了別進鎮政府的門，找馮旺龍去，你們不是一個家族嗎，他黑白兩道都有人，肯定幫你，你找我，我必須公斷。馮癟穀不可能找馮旺龍了，他是想坐在馮旺龍的大樹下好乘涼，結果熱臉貼上了冷屁股，人家拿他當猴耍。小姐身上賭時間的事兒，讓馮癟穀丟盡了麵子。嶽山丘也不肯幫他，賣了臉贏來的十萬塊，全讓公安局拿走了。
馮癟穀哭喪著臉，磨磨嘰嘰地不肯走。有人在走廊裏嘀咕這件事兒，嶽山丘聽到了，走出自己的辦公室，走進安全員的辦公室。安全員立刻不牛了，站起來，叫了一聲嶽書記。
嶽山丘的眼睛盯在馮癟穀的臉上，盯了足有半分鍾，然後才開口說話：“又出事兒了，帶我到現場看看去。”
驅車去了馮癟穀的鉬礦，嶽山丘換上厚厚的工作服，戴上了安全帽。開卷揚的女工對嶽山丘說：“坐礦車下去吧。”
嶽山丘指著馮癟穀的鼻子說：“我說你的礦怎麼常出事故呢，我說過多少次了，礦車不許載人，你總是當成耳旁風。走下去。”
好久沒下礦了，昏暗的燈光，犬齒交錯的岩石，曲裏拐彎的巷道，還有腳下窄窄的小鐵道，都讓嶽山丘感到親切。走下一百來米，是一塊平盤，平盤處，空曠得手電都照不到對麵的岩石。嶽山丘生氣地問：“圖紙上規定的礦柱子呢，為什麼全采空了？”
馮癟穀說：“礦太富了，我舍不得。礦山上的每個坑口都是這麼采，以後的礦不一定誰包去了，誰也不願意把富礦留裏邊當礦柱。”
“你呀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嶽山丘批評著馮癟穀。
走了半個小時，走入一道狹窄的巷道，嶽山丘看到有三個人守著一具屍體。那三個人看到了馮癟穀走過來，衝上來索要錢財，不給錢就賠命。為首的小夥子，就是讓馮癟穀畏懼萬分的小毛子。小毛子的手衝著馮癟穀打過來，卻被嶽山丘一把捏住了手腕，一用力，小毛子立刻就乖了，退了回去。
就像嶽山丘不認識小毛子一樣，小毛子也不認識嶽山丘，不知道對麵的中年漢子，就是當年礦區的開山爺，野杏鎮的黨委書記。
把手電的聚光點定在死者的臉上，嶽山丘看到，那張側著的臉，是一個未脫稚氣的孩子臉。嶽山丘用濕毛巾擦了幾下，擦掉了臉上的黑鉬粉，露出了蠟黃的臉色。孩子的眼睛還沒有閉上，五官沒有溢出的血跡，磨盤大的石頭依然壓在孩子的背上。
嶽山丘將手電光向巷道上掃了一下，對馮癟穀說：“太可憐了，這麼小，給錢吧，人家要多少給多少。”
“二十萬，整個礦區哪兒有這個價？”
“別廢話，叫你給錢你就給，這是個孩子，多少錢也換不來一條人命。”
“還是這位大哥懂事理。”小毛子誇獎著嶽山丘。
嶽山丘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漫長的巷道，回蕩著他們空曠的腳步聲，直到走出陰森森的礦洞，他始終沒說話。又見到天日了，嶽山丘的腳步停下來，望了眼冬日裏軟弱的太陽，又把深邃的目光投向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努努魯兒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跟隨在身旁的馮癟穀說：“你呀，心裏缺根弦兒，活該讓人訛你。”
端坐在馮癟穀五鉬礦的礦部^那座臨時搭建的簡易房裏，嶽山丘瞅了會兒眼睛滴溜兒亂轉的小毛子等三個人，又瞧了下眼睛死魚一樣的馮癟穀。屋裏很靜，中間的爐火旺盛地燃燒著，人們都覺得烤臉了。剛才，嶽山丘以借馮癟穀錢的名義，回了一趟鎮裏。
“你們的人來齊了嗎？”嶽山丘問著小毛子。
“來齊了。”小毛子操著濃重的河南口音。
“隻有你們三個人？”嶽山丘問。
“是，我們三個人是死者的表哥。”
“我問一句，你們見過鉬精嗎？”
“下礦的，哪能沒見過鉬精。”
“鉬精黑不黑。”
“當然黑。”
嶽山丘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們的心比鉬精還黑！”
小毛子那三個人突然愣住了，不知道嶽山丘的話是什麼意思。守在門外的兩名派出所的便衣警察，突然破門而入，槍口抵住了小毛子。挨近窗戶的那個小子，見勢不妙，飛起一腳，踢翻了火爐子，趁著警察向後躲閃，砸開窗子，一躍而起，想跳窗而逃。嶽山丘隨手撿起一條小板凳，甩了過去，砸在那個小子的後腰上。那小子雖然跳了出去，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嶽山丘隨即跳到外邊，將那個小子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