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山丘的辦公室,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差不多與外麵的世界隔離開了,就連瘋狂的蟬鳴聲,滲透進來也很微弱。立在一角的空調,嗡嗡地響著,送出了愜意的涼風。近百平方米的辦公室裏,地上,窗台上,桌子上,椅子上,櫃子上,甚至洗臉架上,都擺滿了圖紙。嶽山丘關了手機,拔了電話線,喚來潘大天,兩人並肩蹲在寬敞的地上,一張一張地分析地質隊繪製的圖。新鉬礦的成礦規律和岩石結構,與西山礦區迥然不同,這裏是疏鬆的砂岩礦和石灰岩礦,北河裏大量的水透過斷裂帶,沉積進礦脈裏。可是,今年的奇旱,北河斷流了,各家的選礦廠又瘋狂地抽取地下水,礦脈裏的積水大量流失,正是開采新鉬礦的天賜良機。
不管誰來敲辦公室的門,嶽山丘一律不理會,與潘大天一起專心致誌地研究該從什麼地方打下坑口。怎樣開采能讓地麵毫無感覺,又能保證永遠不能發生地質沉陷。整整研究一天,兩個人忙得連中午飯都沒吃,終於研究好了開采方案。
收起了資料圖,重新鎖在保險櫃中,嶽山丘這才打開辦公室的門,一股熱浪便撲麵而來。盡管毒辣的太陽早已落山,夜裏的風依然很黏,走廊裏流動著一股壓抑的悶熱。嶽山丘吩咐服務員打開會議室的空調,喚來黨委秘書,召集班子成員,連夜開會,研究開采新鉬礦的事情。
這是野杏鎮多年形成的習慣,白天,嶽山丘接待過頻,應酬過多,研究事情時,經常被打斷,許多事情研究得有頭無尾。晚上開會,沒有人打擾,能把會開得很徹底。鎮裏專門蓋了個公寓,班子成員大多居住在公寓裏,找過來開會,不算麻煩。這次班子會,隻有一個議題,那就是研究潘大天的新鉬礦開采方案,確認潘大天每年繳納一千萬的管理費是否恰當。
大家都知道嶽山丘和潘大天之間的友誼,鉬礦還沒有模樣呢,看不出有什麼成色,人家就扔下一千萬,大家就不好說別的了,自然很容易地通過了嶽山丘的提議,十天之內,鎮裏和潘大天簽署承包協議。
很愉快地回到別墅,睡了一夜安穩覺,天剛蒙蒙亮,嶽山丘起來正準備去外麵打拳,電話鈴響了,來電話的是副市長司馬文伯。司馬文伯說,天氣太熱了,去歐洲避避暑吧。嶽山丘說,鎮裏太忙,單純的避暑,就不去了,司馬市長的出國費用,由野杏鎮承擔。司馬文伯哈哈大笑,他說,這一次是因公出國,費用市財政承擔,用不著野杏鎮破費,他讓嶽山丘立刻動身到市裏辦護照,陪同他去考察盧森堡的鋼鐵工業,去全球最大的金屬集散地荷蘭鹿特丹港考察。
嶽山丘很早就想到鹿特丹租一座鉬鐵倉庫,直接做國際貿易,現在有這個機會,他當然不能放過,馬上答應了下來。
僅用三天時間,就辦完了護照和簽證,嶽山丘和司馬文伯還有莊子明等,彙合在了首都機場候機大廳。中午時分,他們通過了安檢,坐上了芬航的班機。有個常出國的乘客,感慨萬千地說了句,踏上了人家的飛機,就等於踏上了人家的國土。
他們坐的是頭等艙,座位稍稍寬鬆一些,嶽山丘的座位正好挨著舷窗,可以從容地觀看外麵的世界。側過臉,看一看司馬文伯和莊子明,嶽山丘發現,他們平時牛哄哄的神態不見了,和大家一樣,平等地靠在座位上。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了一陣兒,陡然而起,直入天空。嶽山丘俯首望下去,看到北京城街巷平直,褸宇錯落,綠樹成蔭,車流成行。他一直以為亂糟糟的北京,其實是那樣的規整,那樣的井然有序。
驀然,巍峨的燕山山脈直撲眼底,立於山脊上的長城,逶迤婉轉,連綿不絕。霎時,山脈被遠遠地丟下,廣闊的視野裏是綿綿不盡的沙漠。聽不明白芬航播音員在說些什麼,嶽山丘雙眼盯著機艙裏的電視屏幕,沒過多久,屏幕上的小飛機已經過了國境線,飛入蒙古國的領空。
機翼下的原野,依然是漫漫無際的沙漠,見不到綠洲,看樣子,幹旱的問題不僅僅是遼西,而是跨越國界了。飛到了烏蘭巴托,才見到森林的影子,以後,便就是連綿不斷的森林了。進入俄羅斯,河流驟然增多,一條條河流夾雜在森林中,曲曲彎彎的,扭動的幅度比蛇還要大。飛行了一個小時,滿眼全是森林,見不到幾個村鎮。嶽山丘心想,俄羅斯人不靠別的,靠賣森林就能活好幾代人。嶽山丘的眼睛在尋找著,試圖找出幾片砍伐過的森森,可是他瞪圓了眼睛也沒發現有砍伐的痕跡,心裏又說了一句,俄羅斯人真牛X,寧肯受窮也不賣森林資源。嶽山丘想起了野杏鎮的鉬礦資源,才十年的光景,理論上的礦產資源已經沒了,再也沒有地質資料可參考,礦主們是追著礦脈走,跟著感覺走,把開礦完全當成了賭博。
飛到烏拉爾山,卻見不到山的影子,也感覺不到飛機在瞬間穿越了亞洲跨入歐洲。潔白的雲從歐洲平原上奔湧過來,堆積在飛機下麵,陽光坦率地照在跌宕起伏的雲上,有的像巍蛾的高山,有的像奔馳的馬群。嶽山丘覺得,機翼下的雲和自己小時候的夢重疊了,那時的冬天,他沒有棉衣穿,他經常夢見自己掉進棉花堆裏,那種溫暖妙不可言。眺望遠方,藍天和白雲的分界線,那樣的平直,那樣的涇渭分明,那樣的堅決,沒有一絲混淆和含糊。
這是嶽山丘一生中度過的最長的一個白天。從中午飛機騰空而起那刻起,他就與太陽同行了,現在就要到這次旅行的中轉站,芬蘭的首都赫爾辛基,太陽依然停留在空中固定的位置上,沒有移動的感覺,好像時間凝固了,永遠停在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