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無言的結局(2 / 3)

司馬文伯的脾氣壞極了,就連進了辦公室也調整不過來,好幾次無緣無故地訓起了身邊的工作人員。恰在這時,他被省委找去談話,省領導告訴他,準備提他到省裏的一個部門做一把手,那個部門很小,隻有二十幾個人,雖是正廳級單位,卻沒實權,提拔是提拔了,卻不是重用。司馬文伯當時就來氣了,他說他隻熟悉本市的情況,做個市長還可以,到省裏去,他不適合。司馬文伯這次回絕提拔,他有他自己的考慮。當市長雖然是二把手,平級過渡到市委書記,卻是件很平常的事兒。作為地方諸侯,競爭副省長或者是副部長有著很強的實力。然而,去了那個小部門,就永遠也拔不出來了,等於斷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恐怕一輩子和副省級沒緣了。

一條禍根就這樣埋在了欲望的土地上,司馬文伯隻顧自己從這個城市裏拔地而起,卻忽視了別人也在惦記著市長這個寶座,他不肯去省裏赴任,等於攔住了別人的路。從表麵上看,大家都是擁戴他當市長,事實上暗中的鬥法卻從此開始,任何一個瑕疵,都會被別人誇張成彌天大罪。司馬文伯自認為當市長是水到渠成,沒想到省裏另有打法,要把他調上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政治前途是那樣的艱辛,一種不良的感覺環繞在他的周圍。他現在真正意識到了官場的凶險,凶險得像是走在高空的鋼絲繩上,你很榮耀地表演,卻得不到任何安全的保障。

馮旺龍和梁滿倉幾乎同時發現了這條兩米多厚兩個多品位的富礦脈。地質圖上標注的所有資源已經挖光,從理論上講,西山礦區的礦產資源巳經枯竭了。然而,鑽探總會有局限,耐心地采下去,不知何時,會在你幾近絕望之際帶來驚喜。這條新的富礦脈就是偶然發現的,兩個人的興奮程度不亞於發現了新大陸。

礦區裏真正的競爭對手隻剩下他們兩個了。兩個人在不同坑口,追著同一礦脈,相對而行,爭分奪秒地搶著出礦。兩個不甘示弱的人同時用上了礦山禁用的高能量炸藥,都想在最短時間內,擷取更多的礦石。於是,天上的雷聲和地底下的爆炸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誰都知道,梁滿倉不是馮旺龍的競爭對手,馮旺龍有好幾十條礦脈還能開采,根本不親自下洞。梁滿倉卻隻能孤注一擲,不錯眼珠地盯在礦洞裏,因為他沒有能力選貧礦,必須搶挖富礦。馮旺春恨透了梁滿倉,現在又和弟弟爭富礦,便恨上加恨了。假如梁滿倉貧困潦倒,無家可歸,她還能心安。梁滿倉越有本事越有錢,她就越痛苦,越寢食不安。她越是增添仇恨的怒火,越想幫助弟弟整垮梁滿倉,讓弟弟成為整座礦山的唯一主人。

馮旺春沒有別的手段,她隻有利用他們從前的夫妻關係,折磨梁滿倉,糾纏住梁滿倉,讓他無心采礦。馮旺春瘋了一樣,天不亮就往礦山上跑,站在梁滿倉的坑口處,破口大罵,從梁滿倉祖宗八代,一直罵到梁滿倉的妻子兒女。不管陰雨綿綿,還是雷聲不斷,都無法阻擋馮旺春站在山脊或是堵在坑口咒罵梁滿倉的熱情。

不管怎麼說,梁滿倉也是個千萬的富豪,野杏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被人這麼罵,實在是丟麵子,可他又不能正麵交鋒。他知道,馮旺龍正在沒縫下蛆呢,哪怕和他姐姐麵對麵地罵上一回,馮旺龍就敢操家夥,毀了他的坑口,讓他采不成這條新發現的富礦脈。梁滿倉對馮旺春沒完沒了地跳腳大罵不預理睬,反正許多坑口都是通著的,你堵在了這個坑口,我在別的坑口出礦,罵吧,不嫌累你就罵。

馮旺春罵出癮來了,直到災難降臨的那一刻,馮旺春依然大罵不止。

出事那天,細雨沒完沒了地下。中午時分,忽然刮起了狂躁的風,那風涼颼颼的,無序地旋轉,充滿了邪性。亂雲飛渡之後,烏黑的濃雲從西北方向排山倒海般滾來,沒多久布滿了整個天空。閃電下來了,那不是通常的閃電,天上地下四麵八方同時迸發,亮得所有的物體全從眼前消失,滿世界隻剩下令人恐怖的白,隨即,大地開始震顫了。

那一刻,馮旺春正在山上罵得昏天黑地,黑雲壓到了頭頂,她也不在乎。馮旺春先是感覺到大地在緩緩地顫抖,每天,馮旺春都有這種感覺,那是馮旺龍與梁滿倉互不相讓地爆破,她沒有感到異常。然而,當天上的驚雷與地下的震動不謀而合地產生共鳴時,一種驚恐從她心底油然而生,她感到,腳下像踩了棉花一般,身體輕飄飄的。

沉悶而又震顫人心的巨響,從大地深處轟然而起,像伸出無形的巨手,揪住人的心魄,那一刻,所有人的耳朵都無法承載巨大的轟鳴,全部失聰了。無聲的世界裏,滿天的烏雲在搖晃,破碎了的大地也在搖晃,眼前的努努魯兒山在搖晃中不斷升高,腳下的野杏鎮,也在搖晃中不斷地抬升,鎮子後麵的那些平房迅速地掩藏進了樓房的身後。

馮旺春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下降,身旁所有的樹木好像全都喝醉了,東倒西歪。她想扶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沒抓住,身體不由自主地傾倒下去。就在這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什麼是天塌地陷。她驚叫著,下地獄一般,滾下山去。

山體沉陷那一刻,梁滿倉還渾然不覺,他正躲在空曠的礦體裏,等待著烈性炸藥炸出更多的富礦。隨著爆炸的聲音傳出,他先是感到眼前一片搖晃,接下來覺得礦洞有些發扁,隨即,礦裏的燈全滅了,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被坍塌的礦洞擠成了肉餅。肉體破碎的時候,梁滿倉的靈魂還沒有破碎,完整地逃逸出他的肉體,他覺得自己的靈魂沒有仇恨,沒有欲望,沒有痛苦,隻有一種輕鬆的解脫。他的靈魂飄出了黑暗的礦洞,飄向遠方,他看到了自己的妻兒,在遠方的城市裏恬淡地生活,也看到了貧瘠的山野中,嶽山丘的破車在泥濘的路上艱難地跋涉。他暗暗地祝福著他們,祝福他們能夠愉快地活著。他現在才真正地體會到,活著是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