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純潔的願望與激情受到了空虛而無聊的遊戲式的騷擾和傷害。也許,我會因此淡漠許多真誠的呼聲,從而讓一種可怕的惡疾以我為環節向周圍迅速蔓延:如今正盛行美麗的欺騙和矯情的真誠,這個時代缺少知音。
然而,我沒有。我依然愚笨地坐在質樸的書桌前,一封封地回信給那些陌生的朋友。我以信任自己的方式來信任他們,並渴望他們以信任自己的方式來信任我。
也許這隻是一種有花無果的妄想,但至少,我堅守住了自己,沒有使自己在失望於別人的同時也失落於自己。這,該是最可自慰的意義吧。
據說BP機在美國是戴在牲畜身上的,以便它們走遠後聽到呼叫而自動返回。但中國不比美國,通訊設備的落後使BP機在人們腰間迅速地流行起來。如果在一些繁華城市還確能物有所用的話,在我們這個偏僻的小縣城,不過是買了一件顯“派”的裝飾品,每月還需交給傳呼台幾十塊錢“定期美容費”。
一天,一位與我聯係不多的朋友忽然鄭重其事地找到我,認真地問:“你知道我的BP機號嗎?”
“不知道。”
“我特意來告訴你,你記一下。”
“好,好。”我忙不迭地記下來,之後才奇怪地問,“怎麼平白無故地來說這些?”
“我的BP機剛換了新號碼。”他不好意思地說,“朋友們都不知道,也沒有人呼,我想著每月交那幾十塊錢不就是圖個這麼?不用白不用,閑著也是閑著。所以專程來告訴你。”
“若真用不著,就幹脆停機算了。”我笑道。“那更虧!白扔了一疙瘩錢。”
我無話可說。難道現代人就寂寞若此?虛浮若此?脆弱若此?
有些事情弄不明白,也不堪深究。
不過我總是無緣無故地覺得:程控電話、BP機、大哥大等先進通訊設施的發展和普及標誌著經濟繁榮的同時,也悄悄潛伏了一種精神的危機和劫難。
不久,驚聞那位朋友死於車禍,埋在故鄉深山的草坡上。某夜,忽然想像他腰間的BP機,靜靜地陪他躺在黑暗中,也許會被不明近情的朋友偶然呼響吧?也許他因此不會那麼寂寞了吧?而那BP機的叫聲,大約與草裏的蟋蟀之鳴也無甚區別吧?
忽然刻骨銘心地感到人生的蒼涼和悲哀,不由淚流滿麵。
我發現平常人的外衣總比內衣要多一些,要漂亮一些。這大約與人們處世的本性有些類似吧。為了別人的眼睛和自己的感覺,盡量顯得體麵一些完善一些,且不自覺地多變而矯情。
一次女作家創作筆會中,我和一位寫小說的女士同居一室。我發現她的外衣平淡素雅,內衣卻極精致清麗,禁不住嘖嘖讚歎。她卻對我的驚訝表示出頗為困惑的神情來。
“怎麼?你沒有嗎?”她問。
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要那麼好看幹嗎,別人又看不見”——這是一個極為蹩腳的借口。
“愛人看得見,自己也看得見。”她說,“單為這些,也值。”
我在沉默中聽見了自己的庸俗和虛偽,又遐想到所謂的靈魂。外衣和內衣不拘怎樣,也隻是皮囊的一層裝飾,與一個人獨居時赤裸的軀體和靈魂相比,卻又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那種坦率的純真的天然的美,那種靈性的光澤和真實的痛苦的魅力,那種矛盾的豐滿的思想的質感,那種和諧的靈與肉的無懈可擊的交融……一切一切,都充滿著人本身最原始最醇厚的仙姿和情韻。
外衣也罷,內衣也罷,但願隻披在體外,而沒有披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