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考試後放假兩天,我沒有回家。一個人在宿舍讀讀書,去教室裏練練粉筆字或者去琴房練琴。一個月光很好的晚上,我在琴房。他找到了我,一言不發地坐在旁邊的琴凳上,聽我彈《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曲彈完。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聽你彈琴。”我又彈了《卡秋莎》、《紅莓花兒開》、《小路》、《三套車》和《山楂樹》。
“你喜歡俄羅斯民歌?”他問。
“喜歡。”
“為什麼?”
“不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是理由。”“說得好。”他深吸了一口氣,“我也喜歡你。”我垂下頭。我怕他說。可他還是說了。
“我隻是想告訴你而巳。”他說,“沒有別的意思。”
“對不起。”
“傻話。”他拍拍我的頭,把我攬到懷裏,在我還沒明白過來時吻了吻我的額。他在輕輕地顫栗。我也顫栗起來。
‘‘你走吧。”我說。
“你是不是蝴蝶變成的小妖女?”
“你走吧。”
“你能不能為我剪最後一隻蝴蝶?”
我抬起頭。麵前放著一張雪白的紙。
我剪了一隻最簡單的蝴蝶。
“謝謝你。”他說。
“你走吧。”
一個人坐在琴房裏,月光如水,思緒如潮。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也不知想些什麼。待我走出琴樓時,發現他像一尊石像般地站著。
我的淚水很自然地流下來。以前也不是沒被男生追過,都是偷遞紙條約看電影的那種。而他卻不是在追,分明是在固執地——要。
我怕他。盡管他從不曾說過愛我。我怕他沒說過的那個字。我不敢接受。青春的愛不過是我手中的一隻隻紙蝶。遇見風,它會飄走;遇見雨,它會沉淪;遇見火,它會成灰。它有一雙夢一般的翅膀,卻永永遠遠也不會飛翔。我不要這樣的愛。也許他的愛與別人的不一樣,但我決不冒險。
我寧願隻收藏一隻標本。
他輕輕地為我擦去淚水跟我走,好嗎?”
我搖搖頭。
“我料定你不會答應我,可我還是希望能出現奇跡,就像希望這隻紙蝶能飛起來。”他說我很傻,是嗎?”
我拚命搖頭。他很聰明,與我相投的那種聰明。我喜歡他。但這和現實的選擇是兩碼事,我很明白。
畢業典禮結束後,我正在宿舍收拾行李,小芸拿著一本東西走進來趙嵩給你的。”
我打開。裏麵全是我剪給他的蝴蝶。不過,這些蝴蝶並不是那些原版的作品,而是被他用畫筆照著那些蝴蝶的樣子一隻隻畫上去的。色彩、款型一模一樣。扉頁上寫著兩句話這些蝴蝶不能飛翔,可它們永遠在我心裏歌唱。”
窗外,他正默默地凝視著我的窗口。
淚,一滴滴落到紙上。
畢業五年後,我結了婚。朋友送的新婚禮品上有“蜂吟蝶唱”的詞語。夫君笑道蜂吟倒還可信,蝴蝶怎麼會唱?”
“會的。”我說。
“你聽到過?”
“聽到過。”
“騙個鬼!我不信。”
我笑笑。眼前浮現出月光下他的麵容。是的,除了那年那夜的兩個少年,還有誰相信紙蝶的故事?還有誰聽過蝴蝶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