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法院辦理離婚手續的前夜,男人照例端來了一盆溫熱的洗腳水。
“咱們各人洗各人的罷。”女人冷漠地說。
“請讓我再為你洗一次腳——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男人堅忍地懇求道。
女人的心忍不住一顫,慢慢地脫下鞋襪,伸出腳去。
男人小心翼翼地給她挽上褲管,然後輕輕地撩著水,為她洗起腳來。
誰都沒說話。自始至終。
當他擦幹女人的腳,把那雙他曾握捏過無數次的玉足放到床上時,他的眼裏滾出了淚水。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女人不語。
“我想一下子把你的雙腳扭斷。”
女人仍不語。他是體育尖子,有這個手勁。
“可是我不忍心。因為這樣做雖然有可能留住你的人,卻再也不會留住你的心了。”
“現在你已經留不住我的心了,我們完了。”女人說,麵無表情。
“我知道。”男人點頭。當他端起洗腳水向屋外走去時,忽然停下來,轉回身,“不過,我也想要你記住:生活真的很平實,生活中的愛情也是一樣。它們平實得就如我手中的這盆洗腳水,有點兒雜質,有點兒渾濁,甚至有些異味和髒物,可你不能不承認你洗腳時的感覺是美妙而醉人的。”“世界上沒有純粹的完美的東西。如果有,那其實也隻存在於不純粹與不完美中。”
“把它倒了吧,不要再為自己找理由了。”女人直直地盯著他,“徒勞。”
離婚後的女人如牢中飛燕,很快奔波到了南方去闖蕩自己的天下。她終於走出了幽長冰冷的婚姻小巷走到了鳥語花香的福地——這和她以前做過的那個夢相當契合,她以為。
女人迷信於夢往往勝過迷信其他一切。數年之後的女人已小有成就——小有財產、小有地位和小有名氣。她認識了各種各樣的男人,他們送給她美麗的鮮花、精致的時裝、高級係列化妝品、最新款的金銀首飾以及時髦女人所擁有的一切小玩藝兒。而她卻總是淡然以對,總覺得那些男人缺了點兒什麼。究竟缺了什麼,她也說不明白。
一個深秋的夜晚,她因生意的緣故滯居在某個小城裏,賓館條件不好,早早就停了水。她向服務員要了兩壺開水,開始泡腳——因為可以天天洗澡,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泡過腳了。
當她把腳伸入水中時,一種溫暖而舒適的感覺即刻傳遍了全身。在這一刹那,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常常為她洗腳的男人,想起他為她洗腳、撓她腳心、逗她發笑的情景,想起他為她洗完最後一次腳時說的那番話……多少年了,留在她心裏的,卻還是他以及他的遷就,他的寵縱,他的體貼,他的無微不至的憐愛……不可計數的柔軟與溫情在她心底一點點地複活開來。
她剛剛明白了他,也明白了自己。
幾天之後,她回到了昔日的小鎮。男人已經遷走了,遷回了他的原籍,在離婚之後。
女人來到原來的蝸居,從鄰人手中接過他留給她的鑰匙,打開門——一切如故。君去君來隻為卿啊,卿去卿來又為誰?
天下起了雨,小鎮上的人們驚奇地看到,一個女人頭頂一個紅色的臉盆,寂寂地走向車站。
掀起布簾之後
一次筆會中,我認識了一個叫林間的男孩子。他平易近人,寬容成熟,活潑開朗,又不乏自省的深沉與理性的思辯,總之是個個性十分健康的人。我很有興趣地請他談談性格的形成。他笑著講起了他的故事——我出生在一個高幹家庭裏,家裏人對我的期望值挺高,卻從不在心理上關心我——這是中國家庭教育的一個普遍問題。自小我就比較孤僻,和別的孩子玩不到一起。上了高中後,許多同學知道了我的背景,再加上我性格上的原因,他們便都有點疏遠我。但是當時我不清楚為什麼,隻是覺得他們都敵視我,故意和我製造距離,心裏也就對他們產生了很強的敵意。動不動就以為是別人在傷害我,於是也不由分說地去傷害別人。這種惡性循環愈演愈烈,我幾乎苦惱得想自殺。對異性也不敢有什麼感情寄托——正巧臉上又長滿了青春痘,於是見了女生遠遠就躲開,仿佛她們都在嘲笑我——青春期的神經真是又敏感又脆弱!那是我迄今為止所經曆的一段最迷茫最難熬最痛苦的日子。一直到上了大學,我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