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周末之夜,宿舍裏的其他人都在聊天,我拉嚴床前的布簾子就著昏暗的燈光悶坐在鋪位上看書——全寢室就我一個人裝上了這種掩飾自己的布簾子。
忽然,宿舍內一陣喧嘩,舍友們熱烈鼓掌,然後傳來了女生們的鶯歌燕語——女生們來這兒聯歡了。
我捧著書,一動也不敢動,腦子裏一片混亂。
女生們偏偏注意到了我的布簾子。
“那個掛布簾子的是誰的床?”一個名叫趙賢的女生問。
“林間的。”舍友們回答。
“林間呢?”
“不知道。”——這是舍友們真實的回答。他們一般都不知道也不在意我在不在——可想而知我與他們疏離到了何等程度。
“幹嗎掛個布簾子啊?”趙賢邊說邊走過來。我坐在鋪位上,幾乎要顫抖起來。我真怕她看見我諷刺我羞辱我。我真想奪路而逃。
趙賢掀開了布簾子的一角,探頭看了看。她一愣,朝我做了個鬼臉。奇怪的是她什麼也沒說,放下簾子又走了。我又惶惑又緊張又有些遺憾,不知道該怎麼辦。
聯歡開始了。他們又唱又跳又鬧又笑,蕩出了一片歡樂的海洋。而我像一葉小舟,孤零零地在海洋上飄蕩。一簾之隔,兩個世界。我真羨慕他們,內心也充滿了參與的欲望,但是,就是沒有勇氣。
忽然,我聽見趙賢高聲說下麵,我要給大家表演一個本次聯歡最精彩的節目——魔術。”
“變什麼?”群情激漲,紛紛問她。
“大、變、活、人!”語音落地,簾子掀開,我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當時我盤腿而坐的癡呆形狀像極了一個入定的和尚。一瞬間,哄堂大笑。
“林間,真有你的!”
“你還挺沉住氣!”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熱情而友好。望著那一張張歡樂的笑臉,我的心也被融化了,自卑和膽怯也逃遁得無影無蹤。接著我又表演了一個啞劇小品《書呆子撞樹》。第二天全班人都知道我是個含而不露的“喜劇明星”。——從此之後,生活就變成了另一副樣子。
現在想起來,我還是打心眼兒裏感謝趙賢。她那一掀簾子,使我像新芽一樣拱出了土地,脫離了黑暗,見到了陽光。
林間的臉上流溢出的由衷的感激之情,令人為之動容。我不禁震驚了:一個布簾子竟然可以封閉住一個人的幸福和快樂!而掀開它卻是這麼艱辛和漫長,居然又是如此輕快和簡單。
其實,細細想來,人的一生中遇到的許多障礙,也都像林間的布簾子一樣,都是自己為自己設置的:蒙昧的時候看不見智慧,邪惡的時候忘記了正義,卑劣的時候拋棄了善良,愚蠢的時候玷汙了真理……能遇到為你掀簾子“開悟”你的人,自是人生之大幸。但若是遇不到呢?你能不能自己為自己掀開?你能指望別人為你掀一輩子布簾嗎?我默默地問著自己,遐思如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