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針(2 / 3)

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絲麵端了進來。是純肉絲的,連一棵青葉也不見。林笑道:“這是媽待客的最髙規格。”我撇撇嘴,苦笑起來。天知道,我一向是吃素長大的!

“吃吧吃吧。”在婆母熱情而單調的催促聲中,我吃藥般吃完了半碗麵條,留下的肉絲全部慰勞給了林。吃完了麵,又在婆婆“喝吧喝吧”的重複句中咽下了一大碗雞蛋水。想去廚房幫著洗碗,被婆婆連推帶扛地擠出了廚房,邊把我的胳膊夾得生疼邊說歇吧歇吧。”

告辭的時候,二老在門口列隊歡送。父親說:“有空常來玩。”婆婆依然是兩個字的造句來吧來吧。”

我忍著笑轉過胡同。林看著我的表情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在笑我媽說話太簡單,不過日子久了你就會知道,不會說話的老太太大多倒是很疼人的。”

過了門,婆婆果然還是那些簡單的話,走不出“吃吧吃吧”、“歇吧歇吧”、“走吧走吧”的框式,也出不了衣食住行柴米油鹽的範圍。不過她待人真的是很親,疼人的表現頗類於她說話的實質性風格。最讓我放心的是她從不在外麵說一些有意見的閑話,有什麼就當麵給我指出來,像待家生的女兒,特別讓我感動。

然而日子長了,也就淡了。簡單的應答成了家居生活中最自然不過的一個程序,就連感動似乎也懶得往心裏珍藏了。

一個春夜,我和林從北京回來。在北京臨走時,因為怕二老擔心,特意給他們打了個電話。誰知午夜時分,我們走下火車,還是一眼看見了二老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站台上,一個騎著三輪車,一個推著自行車。

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酸。火車站離這兒有三裏路,路燈又不開,火車還晚了點,他們是怎麼踩過漆黑的路麵冒著料峭的春寒來迎接我們等待我們的?他們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

“你們騎著自行車,我和你媽騎三輪車拉行李。”父親有條不紊地囑咐。

“不是說不讓你們來接站嗎?”林的聲音心疼得居然有點氣憤。我偷偷牽了牽他的衣角。

“走吧走吧,走吧走吧。”婆母依然這麼說。路上,林不時停下來等著他們。婆婆趕上來也總是那句話“走吧走吧”。寂寂的大街上,我們一家四口在這個單調而溫暖的聲音中走回了家。

灶上的兩個火全開著,熱熱地溫著開水和一鍋湯麵條。“吃吧吃吧”、“洗吧洗吧”、“歇吧歇吧”……在婆母的兩字經中,我們愜意地享受著這一切。臨睡的時候才知道婆婆前兩天患上了重感冒,一直在打點滴。

我們在她的床邊坐了一會兒,簡單地問候了兩句。她笑道走吧走吧,歇吧歇吧。”

走出婆婆的臥室,我和林都沒有說話。有什麼好說的呢?中國式的父母與兒女,很少有人能夠吐出那些溫馨的話的。雖然心裏藏的,比能說出口的還要深切得多。

至情無誓,至愛無言。天下的父母啊。

我的手紋是很細密的那種。許多人都說:手紋細密的女人心事太重,因而大多是壽淺福薄的。無事的時候,我習慣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的手——並不是因為那些不吉的預言。其實我雖然從來就不太樂觀,但也素來不介意相麵算命之類的奇談。隻是每每在陽光下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的雙手時,就會隱隱地覺得手掌中交錯無序的經緯所蘊含的蒼茫道路仿佛與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牽連和契合。於是,一種沉靜而親切的溫柔便一波一波地在心底鋪展開來了。

一天,正這麼看著,電視裏忽然響起一首挺耳熟的歌——《牽手》。望著屏幕中那對雪鬢銀絲的老夫婦安詳悠然牽手漫步的鏡頭,心裏忽然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和羨慕,一縷孤獨和感傷也隨之而來。

誰會來牽住我的手呢?

我的手該交給誰呢?

默默地問著自己,自然沒有什麼答案。然而即使是如此空洞的想像,也會讓我漸漸感受到一種別樣的情懷:有些羞慚,有些荒唐,又夾雜著切實的憧憬和辛酸的甜蜜……

那一雙讓我驚魂動魄的大手,到底在哪裏呢?

剛認識林的時候,其實是很平淡的。彼此看著都是紮進人堆就找不著的凡人,沒有仙女,也沒有王子。微笑是淡淡的,話也是淡淡的。

“你會彈琴吧?”一天,他突然問。

“你怎麼知道?”

“你的指型很好。修長筆直,是很適宜彈琴的手。不過要注意保護,尤其是秋冬季節。”

心裏不禁一顫——似乎是為那春波無痕的關切,似乎又不僅僅是。

抬眼窺視他的手,正沒著沒落地在衣襟上揉搓和徘徊。

也許這就是那雙可以讓我牽握一生的大手吧?可左瞧右看,總覺得不像。倒把他鬧紅了臉,岔開話題說去吃飯。

吃飯就吃飯,反正吃過好多次了,每次都和他AA製攤帳,也不欠他什麼。

吃的是大排檔。要了啤酒和小菜。閑坐無趣,他提議猜枚。

“我不會。”我說。

“很簡單。”他伸出手做著示範比如我手上出的是五,我猜你手上出的可能是四,那麼我就會在出手時喊九。如果你出的果然是四,那我就贏了。反之則為敗。你對我也應當是這種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