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木木地站在寒風裏,呆呆地流下淚來。雖說是“目如秋水顏如玉”,可是我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塵世中的角質層一點點地鈍化了我——沒有比靈魂長繭更可怕的事了。
其實如我一般清風其外濁流其中的人,又豈止一個呢?
一個周末的清晨,我陪朋友去醫院看望她患病的母親。我們正坐在公車的座位上談笑,忽然上來一位顫巍巍的老人。看得出,她的身體十分虛弱,可她沒有懇求誰讓座。她平靜甚至稍顯冷漠地站在那兒,那是一種等待到絕望時才會有的習慣表情。我忽然想:她是碰過多少次壁才會抵達這種心若死水的境界的?如果這是朋友的母親我們會如何?如果是我的母親呢?如果是車上任何一位乘客的母親呢?而誰又敢保證某一天我們的母親不會孤獨地站在一輛陌生的車上呢?
我站起來,請老太太坐下。周圍的人都怪怪地望著我。朋友親切地嘲笑道:“喲,你學雷鋒哪?”
“其實,她如果是我們的親人,我們不也希望有人會給她讓座嗎?”
“可她不是我們的親人,所以就沒必要。”朋友說。
我默默無語。
老太太一直靜靜地坐在那兒,神態安詳。良久,她忽然用標準的普通話溫柔而清晰地對我們說等你老了,也會有人給你們讓座的。”
“誰?”朋友問。
“誰都會。”
我和老人相視而笑。是的,我們老時,也會有人給我們讓座的。人心向善。這種美好的感染會觸及越來越多的人,會傳接給我們的下一代。良性循環就是這樣一點一點開始的。到那時,我們就不會對跌倒的孩子熟視無睹,不會去破壞街心公園裏芬芳的花木,不會把窖井蓋偷賣到廢品收購站,不會去搶搬花展時的盆菊……也許我們不知道我們的靈魂是從何時開始麻木遲鈍的,也不知道我們的良心是從何時開始失去如坐針氈的感覺的,但是,我們要讓她們清醒卻很簡單——隻要,你去洗一個特別的澡。
“你該去洗一個特別的澡。”我終於對朋友說。
“怎麼特別?熱水浴?冷水浴?雨水浴?桑拿浴?月亮浴?”朋友笑問。
我搖頭。又不知從何說起。不是太陽浴沙灘浴鮮花浴牛奶浴,是真情浴信任浴善良浴人格浴,甚至靈魂浴。這些浴液飽含著精神的太陽月亮牛奶和鮮花。沒有它們的滋養,你就會漸漸地憔悴、消瘦、蒼老、貧乏。而有了它們,你就會把阻塞新鮮空氣的角質層一點點地搓下來,你就會擁有新鮮的呼吸、新鮮的血液、新鮮的皮膚和新鮮的靈魂。
茫茫人世。至善至美的人畢竟太少,多的是如蟻般的小人物。誰都會在萬丈紅塵中不可避免地落上紅塵,但隻要你能像關照肉體一樣去關照靈魂,為靈魂細致地清理和打掃汙垢,你就不會被紅塵窒息。
張愛玲曾雲:“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有蚤子你就洗個澡吧。如果說化妝的最高境界是生命的化妝,那麼沐浴的最高境界亦當是靈魂的沐浴啊。
以心為柴,以血為水,給靈魂洗個澡吧。
我就這樣木木地站在寒風裏,呆呆地流下淚來。雖說是“目如秋水顏如玉”,可是我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塵世中的角質層一點點地鈍化了我——沒有比靈魂長繭更可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