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新月,勝過千輪滿月。
這一生,若是沒有狂風中孕育著的韌勇,沒有殘花瓣裏溢出的清晰,沒有雪野鋪墊的遐遠,沒有新月蘊含的生機,我們何以堅強?何以明智?何以從容?何以進取?
若把風花雪月四個字連在一起,給予我們的則是這樣一個整體的印象:月是一朵周期很短的花,開了又敗,敗了又開;雪是月華開敗中飄然而落的玉屑,被風吹得洋洋灑灑遙離了天宇。——當然這想像並沒有什麼道理,隻是有一種無端的美。美,有時確實是講不出什麼道理來的啊。
不過,如果一定要講出什麼道理,可不可以這麼說呢:花是我們青春亮麗而短暫的流程,雪是我們往昔生動傳神的素描,月是我們得而複失失而思得的平靜和安恬,風是我們廣闊的不安的流浪的自由的靈魂?
一次,我很偶然的發現,風花雪月這四個字在古詩中原來是經常成雙成對出現的,她們的存在密不可分。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扶檻露華濃”;
“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杆”;
“尋常一樣窗前月,繞有梅花便不同”;
這四樣事物已是極美,如此組合在詩句中,再配上古琴的幽緩、古服的幽雅、古房的幽深、古酒的幽醇,還有古人寫詩時的幽清幽靜和品詩時的幽迷幽醉,真是美得令人難以想像。
曾有一首回憶初戀時光的很美的歌:……風花雪月的故事中,你的音容越來越渺茫……
這時候,風花雪月給我的感覺則是一幅淡淡的水粉畫,親切清麗而又遙遠地襯出一些隱約熟悉卻又辨析不清的影像。正如昨日清如泉鳴的笑聲,今天隻有窗外梧桐沙沙的回響。
心裏又湧起一種莫名的哀傷。想起張愛玲在小說《等》中的最後一句話:生命自顧自走過去了。
我是個外表傳統內心反叛臉上木呆骨子裏浪漫的人。我習慣在平凡喧鬧的人群中度過白天,然後在春雨無眠的黑夜獨坐窗前。我習慣麵對那些無聲的靜默的事物,如風如花如雪如月。當她們向我打開門時,我會自然地與她們融為一體,進行那種特別的對話和交流。
我愜意而快樂,我不覺得孤寂,盡管我隻是一個人。
總是相信一些沉默的事物在等待我們去注視它們。如路邊的一塊石頭,當你不經意地從它身邊走過時,它其實正在注視你。而當你不經意地回眸,忽然發現它有著那麼天然拙美的線條,有那麼一份羞澀無言的可愛時,請你別說話。再注視它一會兒,它會給你的心靈再增加一些重量,讓你傾斜,再傾斜,直至你心靈中最頑固的什麼瓦解、崩潰,直至你毫無知覺地幽幽流淚。這時你才會懂得,所謂“石頭會唱歌”,原來是真有其事啊。
說到這兒,也許你已經有些明白,我曾怎樣於深夜佇立在潔白的雪地上,沐著溶溶的月光,讓清冷的風淡淡地吹開我心中一朵又一朵、一束又一束芬芳的茉莉。
沉於塵世
我是一個很有點浪漫思想的人,一直。雖然在外表上並不見得。吃飽睡好無氣可生又編不出什麼故事時就會無緣無故地煩惱起來。覺得日子平淡得近於無聊,心裏便警戒自己不許如此——倒不是什麼上進心的催促,僅僅隻是覺得這樣塗抹時光對一春即逝的生命有點罪過。雖然嘴裏常對自己說沉於塵世沉於塵世,心裏卻是不徹底情願的,而且確也無法完完全全地沉於塵世。若果真沉於塵世中,也就沒什麼矛盾可言了。
很小的時候,我好像就對許多俗人俗事有著濃厚的興趣。諸如姑嫂罵架、男女私情、村言野事之類的腸腸肚肚雜雜碎碎有著超齡的興致與非凡的耐性。而且特別注意其中人物的動作與表情,以及一些含蓄的隱晦的東西。實在弄不明白的,就固執地向大人打聽,免不了挨罵,卻也因此知曉了不少同齡人鮮知的東西。知道了也不好奇地張揚,但若是看見了當事人,必會拐彎抹角地詢問他自己對某件事的看法。也許因我是小孩子,不惹人留心,他們便會一股腦兒地對我痛訴一番,且夾著栩栩如生的略帶誇張的描述。通過這些正談反論,故事便豐滿了起來,人物也立體了許多。過後對他們也沒有什麼是非成見,也並不劃分“好人”、“壞人”,隻是在心裏感歎著人生的豐富與奧妙。
我曾暗暗査閱過一些資料,懷疑自己是否有喜歡窺探別人隱私的邪癖。究其實我才可以安下心來:除了想知道一些真實的事與真實的人之外,我真的沒有別的陰暗心理。我隻是一個俗人,兼或有些俗趣和俗性而已。如果說與別人略有不同的話,那就是一點:俗得不夠投人不夠純粹不夠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