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地好吃懶做,所以以前對母親主持的飲食也頗能夠將就卻常去街上買零食,也喜歡玩一些熱鬧的時興的拙劣的遊戲,但也很快便失去了興趣。常耍一些小脾氣——在耍得起的人麵前。並自以為他是該無怨無邊地承受這些小脾氣的,他應當認識到這些小脾氣的可愛與可疼。女人裏大約有很多像我一樣一廂情願地寵縱著自己的積習與毛病,且常常為自己找些特別的理由來安慰和寬解。比如有時候明明醒得很早卻不想起床,想認真地放肆一下。眼看著過了時間,索性再做一會兒夢遊。足了,再起床輕妝淡抹,出了家門拐著彎走到單位,對頭兒撒謊:“我一大早就去某單位要材料了,沒見著人。路上車又壞了,又修了老大一會兒,真晦氣!”——既然如此晦氣,領導一般不會再多言什麼。好在如此事件並不多,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而我卻有一種偷竊似的快樂——雖然躺在床上也並不見得多舒服。
按時上班也有無事可做的時候,就偷讀一些喜歡的書,做做室內運動,——室外運動是會挨批的。或借機理一理短短的文緒,像埋到地下的一根電線,心情好時將電線一點點地拉出來,有一種掘寶似的快樂和“明珠塵土”的感喟。偶爾也會去看看花園裏半開的杏花,沁上一腹芳菲的春酒。此時,就會覺得在如此肅穆嚴整的機關裏,居然容得下我這樣的人如此享受,真是一種不敢正視的奢侈的幸福了。
婚後,一身兼妻又兼媳,又要照顧方方麵麵的關係,便忽然覺得婚前擔待我關心我的許多人突然分外嚴厲起來,似乎都負著監督者的責任來審視評判我的婚後言行,自然要分外地自我約束,於是又多了清洗不掉的煩惱。我一向不善於與人為敵,尤其是對有親情愛意卻又充滿直接矛盾與利害衝突的家人,於是能躲就躲了。最痛苦的事是與妯娌們權為知己地談心。多是她們說我聽——明知辯不清楚。不過我常常把她們說的當作一種原始素材來積累,倒還是可以對此忍耐。至於她們有時暗罵我或對我表示明顯的不滿,我就裝傻,不與她們理論。本來彼此間就沒有多大關係,且又共事不會太多,何必呢?——至此,我倒是有點喜歡男人們打仗時的殘暴與果決。
有時她們累了,不再找茬對我挑剔,倒可以聊一聊衣服料子與化妝品。我比較信服她們在這方麵的經驗研究。而此時也可以看出她們許多本真可愛的地方。畢竟女人還是單純的。我常常自我安慰:換了別的女人和她們做妯娌也是一樣的,或許還不如我,而我攤上的妯娌也不算最差的。於是對自己的家庭環境也就充滿了自欺欺人的平衡與承認——甚至有點快樂和慶幸。快樂是因為自己,慶幸是因為夫君。有沒有好夫君與有沒有好妯娌簡直是大象與螞蟻的關係——沒法比的。
許多事物一旦認清了實質,就會出人意料地簡單。
我在夫家不大愛說話——怕招惹是非。當然也是無話可說。除了給父母問安就是與夫君玩笑。有雨的夜晚,與夫君一起散散步,便充滿了一種清涼的愉悅。有時去看一場很平凡很無趣的電影,指點批駁一番便半場出來吃瓜子吃拉麵——電影院門口的拉麵館在人少時拉得是極有味道的,有一種濃鬱的清香。有時也會跑幾裏地去吃一碗安徽人做的餛飩,口味一般,卻喜歡那燒柴火的爐子,火焰隨著濕煙一撲一撲地打到灶口上,讓人覺得家常的親近,碗碟也極幹淨,夫妻溫順的笑臉微微帶著些異地謀生的滄桑與辛酸。人生的戲無處不在無時不刻地上演在眼睛裏。
在餛飩攤的火焰與濕煙中慢慢遠去,覺得人生真是一場薄脆的夢,如吹開的彩色氣球,飽滿的,豔麗的。而放了那股氣,一下子就萎縮了下去,是撕扯不開的柔韌與涼痛。
一有時間便回娘家,並不覺得多喜慶。每次看到孀居的祖母就想哭,自從父母都去世之後,這種感覺便越發強烈了。總覺得她弱小而寂寞,而且無緣無故又老了許多——其實是有緣故的,那緣故又在哪裏呢?
到底是俗人。不俗的也許是我的筆——其實它也是俗的。那是我生命裏一根核心的絲線,也是唯一能把我泅渡過河的纜繩。我抓著了它,便可以暫時地超越自己,在空中懸蕩一會兒,看看碧綠的山野與銀色的江河。
這絲線也是有顏色的——土色。有時拽著了這絲線的頭兒,就跟著拽出了一塊塊小小的石頭。若拽不住絲線,它就會無聲無息地埋在土裏,卻再也找不到它了。
濃蔭披紛晶瑩如翠充滿安詳和生機沉於塵世吧沉於塵世吧。
像一滴雨在沉入的瞬間激起煙霧和深痕這是早年寫的一段詩,現在讀來才覺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