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海能夠(3 / 3)

“其實她走時你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結局,是不是?”

“是。”他垂著頭,像個可憐的大孩子,“可知道又能怎麼樣?我隻能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她不會。還暗暗地希望自己能夠僥幸逃過這場情劫,可我還是失敗了。”

“不過我還是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他瞪大了雙眼。

“是的,你總算還是有戀可失。我是一片空白,連失戀也沒有。每次回家都難交差。”

“你想麻煩我的事指的就是這個吧?”他破顏而笑。

“是。”我坦然承認。將原由絲絲縷縷地剖析給他聽。他爽然應道:“隻要不妨礙你的清譽,我自然是無所謂的。你需要多久我就可以為你服務多久,直到你讓我再次失戀為止。”

“我要是一輩子嫁不出去呢?”我笑道。話一出口就覺出了自己的唐突。

一陣小小的沉默。

“那我就為你打一輩子掩護。”許久,他平淡而沉穩地說。我的心輕輕一動,不敢看他的臉。

“你未來的愛人要是不同意呢?”我又笑問。

“我一定會找個預先能接受這個前提條件的女孩。”

隻為這一句遙遠而誠摯的承諾,我不由地轉眼望了望他的臉。他依然默默地盯著河水,如一尊雕塑。我的心如一壺在火爐上燒暖的老酒,忽然由清涼寂靜慢慢地變得又熱又辣又燙又濃,還散發著一種別致的醇香。

可我知道這是在愛情之外的。這不是愛情。

國慶節前兩周,他果然進入角色,開始實習了。他不斷細心地詢問媽媽愛吃什麼菜,愛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送什麼禮物最合適,如何舉止才最容易順老人的眼。我一邊笑一邊一一告訴他。

“你以為這很好笑嗎?”他不悅地說,“你是最應當感到悲哀的人,可你居然還在笑。”

我一怔,心裏的某一處地方被他銳利地紮痛了,淚水便不爭氣地一下子湧了出來。

“對不起。”他有點失措地攬過我的肩,為我擦拭著淚水。驀然間,似乎往昔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孤寂、所有的堅守、所有的忍耐、所有無法言明的酸楚和艱澀都一波波地潮湧心頭,仿佛於這一刹那中都要傾泄給這雙寬厚的手掌。

他沒有再向我道歉,也沒有出言安慰,隻是輕輕地摩挲著我的頭發,將溫暖的默契與憐惜一點點地傳來,讓我的心境一點點地歸於純淨與安詳。

國慶節那天,他陪著我大包小裹地回到了家鄉。見到媽媽,他禮節規整,言語恭謹,眼神活泛,手勤腳快,知冷覺熱,儼然君子,哄得媽媽一團開心。吃過午飯,媽媽又搬出影集,從我周歲時的光屁股“裸照”翻起,一一為他講解起來,還不時地曆數一些我的軼聞趣事和頑劣罪狀,聽得他哈哈大笑。

看完影集,他來到我的“閨房”。兩人對坐,四目相視,一時竟沒了話。他呆了一會兒,緩緩起身,在房間裏踱著步,一邊瀏覽著房間裏的擺設一邊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可愛也這麼能幹。這一輩子若能娶到你,也算有福。”

“呸!誰稀罕你!”我笑道。心中隨之而來的輕輕一觸也在這一句話中淡淡地消釋無蹤。反正都是開玩笑,何必那麼認真呢?若要把人家的戲語當成暗喻,豈不是聰明得過了頭?不但有損友情,還有可能落下一廂單戀自作多情的把柄,兩不相宜,互痛互傷——更何況他剛經過那一段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情變,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會移心於我呢?若是移心,則必為薄情之徒,不足為慮;若不移心,我又在充當什麼角色?

之後的很多次,這種自作的思維怪圈依然強硬地維護著我脆弱敏感的神經。每當聽到他開這種玩笑時,我都會用這一套思維模式把他的話語關閉到情感圈外。於是,這些話語就長成了懸掛在我們頭頂的不青不紅的果實,我們都看見了它。他試圖想去采摘,卻發現它還遠遠未熟。我則根本無意去觸摸它,甚至還懷疑它是否會真正存在。

十月底,他被單位派駐到我的家鄉去鍛煉,時間是兩個月。這期間,他不斷地抽時間去看望和照顧母親。我每次往家裏打電話都會感覺到母親對他的如潮好評幾乎就要塞滿了聽筒。為了以資鼓勵,我便打電話詢問如何謝他。他笑道:“為我織件大紅色的毛衣吧。”

我一口應允。

一個月後,毛衣織成。再打電話給他,他輕輕笑道好好放著,等我回來。”

“不會讓別人穿去的。”我笑道,“等你。”

第二天,我就在全市宣傳工作會議上認識了林。未及一周,已不能自拔。

此時細細追究與他在一起時的那些心動,方知那畢竟還不是愛情,不過是孤獨無助時衍生的枝杈,偶爾打著了愛情在空白牆上的投影,僅此而已。

聖誕節那天,飛飛揚揚地飄起了雪。他打電話告訴我他回來了,下午要去看我。

“等著我。”他說。

“毛衣好好地放在那兒等著你呢。”

“我不僅是指毛衣。”

“還有什麼?”

“我會讓你知道的。”

中午吃過飯,一個人呆在宿舍裏心不在焉地看著書,遠遠地就聽見他的足音從宿舍的走廊那端清晰地逼近,心中莫名其妙地興奮不安起來。

敲門聲。

當然是他。他渾身是雪,衣發皆白,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大紙盒,微笑著靜靜地站在那裏,讓我為他撣雪。

“瞧你這身白,像個聖誕老人似的。”我笑道,“給我送的什麼禮物?”

他鄭重地把紙盒捧到我的手上,默默地看著我。

不知為什麼,我打開紙盒的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

——是一朵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

“六十朵玫瑰。離開你的每個夜晚都要綻放一朵,沒有一朵凋謝的,把我的心都裝滿了。”他的手臂溫暖地環過來,“不要再以為是開玩笑好嗎?我愛你。”

“不!”我掙開他。紙盒砰然墜地。

玫瑰如錦,鋪滿足下。

他久久地凝視著我:“對假戲真做感到太突然,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