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的左邊之(2 / 3)

說來就來了。

那年春天,單位派我去外地學習,賓館包飯,每餐的座號都是固定的。一個髙高大大的男孩坐在我的左邊,他的手臂活動範圍很大,我盡力躲讓著,可是還是碰灑了他的菜。

“對不起。”他率先說。看來他不太在意,以為他先碰了我。

“沒事兒。”我心裏忽然湧起一種被容諒後的深深的感動,不由地想起母親默默的眼神,便又接口道,“謝謝你。”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很坦誠。

以後的幾天裏,他顯然很注意自己的右手。我出筷時他不動,他出筷時我也不動。最後,一桌人隻剩下我們兩個——因為我們吃得最慢。洗手的時候,我忍不住說對不起。”

他又笑了:“謝謝你。”

我一愣,猛然想起第一次同他吃飯時的情景,他是在同我開玩笑呢!——又想起母親默默的眼神來。

那一次洗手,用了一個小時。手洗得很幹淨,大約我們都不曾那麼認真地洗過手。

學習結束後,他把我送回到家裏。母親精心做了幾個菜。

“坐在我的左邊。”我命令他。

“那當然。”他笑道,“舍我其誰?”

母親仍含著笑看著我們,默默無語。

閑下來的時候,我喜歡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有一所小小的房子:不要豪華但一定要舒適,不要高檔但一定要清朗,要用紅色的磚瓦砌蓋起來,鑲上白色的門窗和白色的地板,家具一定要用柚黃色的,還要有一排簡潔大方的書櫃、一架鋼琴、一張寬大的木床、一掛白色的紗簾……還有兩個條件是頂頂重要的:一是一定要有一方軒敞的院落,能夠打羽毛球;另外,這所房子一定要建在海邊。

把這所虛幻的房子描述給朋友聽,朋友大笑:“傻瓜!海邊怎麼能打羽毛球?”

我也跟著笑。其實我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好笑。正如海邊不能打羽毛球一樣,我無法擁有這樣一所房子——因為沒有錢。因為沒有錢,我每年去海邊,住的都是最廉價的民間客店;因為沒有錢,我隻好樂此不疲地想像著夢中的海濱小屋。反正是夢,夢得昂貴一點總不要緊吧?

夏日來臨,我照常休假。照常乘坐11次列車於中午時分抵達北戴河海濱,照常去我每年都住的那家客店。然而唯一不照常的是:客滿了。最後趕上注冊的那個旅客正準備提著行李離開登記部。他包的是一個雙人間。他運氣真好。我默默地盯著他的行李無奈地想。

走到我身邊時,他似乎猶豫了一下,駐足說道小姐,如果你想住這裏的話,你住好了。我可以另找。”

“謝謝。”我不客氣地從他手中拿過鑰匙,“你去辦理退房手續,我幫你看行李。”

他粲然一笑,轉身去找服務員。我把他的行李歸攏到腳下。他的行李其實很簡單,就兩隻一模一樣的包,紅黑相間的顏色,看著似乎十分舒服,像他的人。不由地又想起他剛才的粲然一笑,那麼明亮那麼單純,像個老朋友,又像個小孩子。總之讓人可以沒有理由地付出信任。

我忽然非常想約他與我同遊。可這會不會引起他的誤會?費用怎麼辦?實行AA式分帳製他會接受嗎?想了一會兒,忍不住刮了一下自己的臉:人家一退房還不知要去哪裏呢?你就這麼七想八想的,沒羞!

正自責自罵著,一個孩子的哭聲突然衝進門來,隨之而入的是一家三口。他們拖箱帶包,一副疲憊不堪的神情,倒在沙發上就一迭聲地喊服務員開房間……

他已經清完了賬,和服務員一起走過來。服務員告訴那家人客滿了,女人頓時叫苦連天,男人則自怨倒黴,孩子還是自顧自地哭著。他們告訴服務員他們已經轉了一個上午,到處都是客滿。服務員解釋說旅遊高峰期的客房原本就十分緊張,她也愛莫能助。

我把鑰匙遞給了那個女人:“你們住吧,我再想辦法。”

和他一起走出門。他問:“你到哪裏去找房子?”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

我們默默地走著,不一會兒就看見了海。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笑道,“看來我們因為同一種善良而陷入了同一種困境。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目前的情形並不浪漫。盡管剛才我還對他抱著一些可愛的狂想,可這種狂想一旦變為現實就顯得不那麼可愛了:他究竟是什麼人?是幹什麼的?我到底能不能全權信任他?他到底值不值得我信任?

我忽然覺得很累,腳步不由地慢下來。

“你累了。”他說,“不如這樣——你在這兒看行李,我去找房子,找好了再回來接你,彼此都輕鬆些。”

“讓我看行李?”我不由地問,“你信得過我?”

“當然。”他笑道。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與親切,仿佛他是我生在異鄉的哥哥,舉手投足都帶著同一種血緣的特征,不容拒絕也無法拒絕。

在一個賣餅小販路過的時候,我順便買了兩張餅,坐在路邊的水泥台上,一心一意地等他回來。仿佛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暮色濃濃地籠罩下來,遠遠地,隻能聽見海浪親吻沙灘的聲音。

手中的肉餅忽然被人輕輕地抽去——他回來了。

“有房子嗎?”

“當然有。一流的席夢思,睡幾千個人都沒問題。”他笑道,“你沒睡過沙灘帳篷吧?”

我們忍不住相視大笑。

海邊零零星星地支著幾頂小帳篷。我們去租的時候,小帳篷已經租完了。“你們租一個情侶帳篷不正合適嗎?多浪漫!”老板笑道。

他二話沒說就付了錢。我轉身走開了。

紮好了帳篷,他慢慢地踱到我麵前:“你怎麼了?”

我不理他。

“我們睡一個帳篷有五大好處。”他說,“首先省錢,其次省地方,第三感覺好像溫暖一點兒,第四是安全——你一個人睡一頂大帳篷未免有點兒太孤單,再說,我也可以為你擋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