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的左邊之(3 / 3)

“那你也應該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見。”

“對不起。我把你當成我妹妹了。佛家有言:心正,無不正。我是真正的思無邪。”他頓了頓,“其實你也不用怕,北戴河這麼大,碰見熟人的概率是很小的。”

我白了他一眼。似乎橫來豎去都是他的理,我倒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阿二不曾偷”的賊了。他怎麼知道我怕?他思無邪,難道我思有邪嗎?

我忍不住氣極而笑。

海風呼啦啦地從帳篷外掠過,濤聲遙遠而輕柔地在耳邊回響。我們把行李放在中間,背靠背躺下——他很自覺地躺在了靠海的一麵。我忽然感覺很溫暖,雖然風還是不停地侵襲進來。

“這房子真美!”他讚歎著這頂帳篷。帳篷是全封閉式的,白藍相間,是藍天和白雲的顏色。側壁還開著一扇玲瓏的紗窗,確實很美。不過——這也叫房子?

“為什麼不能叫房子!你心目中的房子是什麼樣的?”他很感興趣地問。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把自己想像了無數次的海濱小屋講給他聽。聽到羽毛球場時,他居然沒有笑。他的尊重讓我感動。

“美嗎?”我有點兒得意地問他。

“還可以。”他勉強肯定,又笑道,“若要說實在話,你這所房子實在不夠美,在房屋方麵你的審美水平似乎低了點兒。”

“那是因為你不懂。”我不客氣地說。

“我是不懂。我才搞了五年居室裝修設計,遠遠沒有資曆。”

我被他噎得好久說不出話,悻悻地回敬道:“你們那些專業標準和普通規律不過都是些俗濫套子。”

“你說得對,美是大自然中最不可定義也最不可教條的東西。誰都不能武斷地僵化美。”他笑道,“你不能,我也不能。”

我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我還是不服氣——或者說不甘心,卻又沒有話去反駁他。想著自己苦心經營的海濱小屋在他的話鋒中轟然倒塌,忍不住有點兒心痛,痛著痛著居然睡著了。

清早醒來,他已經起身了,正在沙灘上散步,一副精神煥發的樣子。看見我出來,他不知從哪兒端來一盆清水。我洗著臉,想起昨天晚上關於房子的話,還是有點兒不高興。他端詳著我,歎了口氣你這種心胸不行。來到大海邊還這麼能生氣,可見平日心事之重。”

“那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我隻是希望你能開心一點。”他說,“你知不知道你是很孤兒氣的那種人。既警覺又敏銳,既容易被感動又容易起疑心,既不能很堅定地相信一個人,又無處奔投無人可依,像一隻孤單的小鳥兒。你的心理狀態很複雜,但感覺依據卻很簡單。用顏色來說,你是又灰又藍的那種人。”

“灰又怎麼樣?藍又怎麼樣?”

“灰色是淡漠、平和、迷茫、恬靜,藍色是清麗、單純、活潑、寬廣。大海晴朗的時候是藍色的,陰暗的時候是灰色的。你笑的時候是藍色的,其餘的時候是灰色的。”

我的眼睛一陣酸澀。他怎麼可以知道這麼多?我忽然想起了梁讚諾夫導演的電影《兩個人的車站》:在嘈雜擁擠的火車站裏,一個平俗的女服務員和一個倒黴的旅客相遇了,他們成了心心相印的戀人,由最陌生到最熟悉的曆程如此簡單而又如此深刻,其餘的一切竟然都可以統統省略。在我們的周圍,有多少熟悉的陌生人?又有多少陌生的熟悉人?兩個人短暫的邂逅,能相知到什麼程度?與許多人一生的相識,又能相知幾何?

吃過早點,我們又開始拖著行李找旅舍,還好,終於找到了一家有剛騰出的床位,不過隻有一個雙人間。

“我們應當抓住這個機會。再住海邊,我們的身體恐怕會受不了——不介意和我同居一室吧?”我搖搖頭,把身份證遞給他,臉卻不由地紅了。

住宿手續即刻便辦好了。“你是怎麼對老板講的?”我問。

“你可別生氣。”他做了個鬼臉,“我有空白介紹信,填我們是夫妻——我們的結婚證丟了。”

我忍不住大笑。這有什麼好忌諱的?正如他所言:心正,無不正。

中午去遊泳。我不會遊,隻在海邊順著海浪玩。他遊得倒很好。禁不住他的軟勸硬激,我終於一步步向深處走去。他在前麵引導著我,教我怎麼用力,怎麼劃水……忽然一個大浪打來,我栽到海裏,他笑著把我扶起:“多喝水少吃飯有益於健美。海水味道怎麼樣?”

又喝了幾次水,居然會遊了。

晚飯過後去逛夜市。沿街有許多燒烤小攤。他很喜歡吃烤魚,每過一個小攤都要嚐一嚐,亦慫恿我吃。聽我說髒,他笑道:“這種美味是真正的人間煙火,幹淨得很。最適合你這種天堂中人食用。髒不過是感覺而已。比這髒的東西在生活中不知道會有多少呢?”

回去的路上,我告訴他:“你津津有味吃魚的樣子,真像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孩子。”

“是嗎?”他笑了,“有時候我真想做個小孩子,過幾天簡單的生活。我外出旅遊,也多半是為了這個。其實,你也是這樣。”

“我?”

“是的。正如你一直想像的那所房子。你也許根本不想要那樣一所房子,你隻是不想整天泡在各種現實的牽絆中,你想要逃開,過一過簡單的日子。於是,你給夢披了件衣裳,給心築了個巢。”我默默無語。他總是對的。

第三天淩晨,我們去鴿子窩看日出。我們在如絲如綢的海浪中奔跑、歡笑、拾貝、留影……我們非常默契地用著各自的相機。沒有互照,也沒有合影。看來分手之後我們都不打算再聯係了。這樣挺好,這樣才是真正的簡單。

“你知道什麼人最單純嗎?”他說,“在海邊拾貝的人最單純。拾貝不能賺錢,拾貝不能升職,拾貝讓我們真正享受著生命的時光。拾貝的快樂隻在於拾貝。在這個功利心理無處不在的社會中,這或許是人們最單純的行為了——也許應當感謝大海。她母親般的情懷可以讓人們的真實性情得以淋漓盡致地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