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寫作十餘年,琢磨寫作這件事也十餘年,偶有心得思索,記之,忽一日,大大小小短短長長搜羅出來,竟也成了這本書。十餘年不足兩厘米厚,於是感歎時光之輕慢,於是也感歎人力之卑微。但是沒辦法,寫作已然艱巨,十年又能積累幾個厘米,何況心得思考,那隻是勞作前的焦慮和勞作後的激動,是肌肉平息時的幾下律動和精神安詳後的三兩歎息——如此想來,能有這一個多厘米,我也算是勤奮的。
人會喜歡這山望那山高,人也會更愛那些輕易拿不到的東西,比如我,一個寫小說的,多年的願望是出一本散文隨筆集。如此持久和隆重,別的小說家可能要笑話。的確,在當下中國,很多小說家的散文隨筆結集遠比小說成書容易,三兩年就兩三本,我搞不懂這件事是如何做成的:是他放下了小說改治了散文,還是業餘時得到散文寫作的神啟?在我看來,散文是比小說更加艱難的文體。
小說因為要故事,有細節、想象和虛構,這些都占地方,稍加鋪排就得掀過去幾頁紙,假以時日,積累起幾個厘米不是大難事;散文隨筆需要更多真誠的情感和思考,這都是幹貨,你不可能每天都有好想法值得告訴別人,你也不會時時都能生出新感情,而且這種表達從來需要節儉,你寫到揪光頭發吐了血也未必能壘出個可觀的厚度。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對散文隨筆充滿敬畏,對小說家的散文高產存有疑惑;也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對出一本集子懷有持久隆重的向往。
現在總算有了這一個多厘米,一個小說家的虛榮心被散文隨筆滿足了。當然,我不敢說這些情感和想法一個個都好到了可以拿出來展覽的程度,但我基本上可以保證,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第三隻眼一直盯著五個字:修辭立其誠。基本的東西我要求自己盡力做到。
這話說得好像很仗義,就跟寫作都是為了別人似的,就像作家都是白求恩,背著文學的藥箱千裏迢迢隻要救死扶傷——不是,我以為寫作首先是為了自我表達;就像我記下這些事關文學的思考與心得不是為了“告訴”,而僅僅是要“說出”,說出我抽完煙後,感受到的尼古丁在舌尖上、喉嚨裏和肺葉中分別是個什麼味道:一個人感受到的文學的尼古丁(請勿做科學和道德上的判斷)般的世界。不是開壇布道,而是自我揣度,暗暗品味:寫作類如抽煙,煙消霧散了,尼古丁是剩下的焦慮和激動,是好是壞都被自己吞了下去——如果真要把“告訴”也算作一個目的,我以為那是額外的,就像讓別人吸了二手煙。
這本集子就是積累了十餘年的尼古丁;如果你碰巧打開,它就成了二手煙,希望它健康,有益你身心。
是為序。
2011-3-5,芍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