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文學的遺產(1 / 1)

拉美文學的遺產

拉美文學和美國文學、俄羅斯文學一道,成為中國當代文學最重要的源頭活水,這大概是沒有什麼疑問的。尤其是拉美和美國文學,被當代很多作家視為“狼奶”,哺育了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乃至五十年代出生的一兩代作家。繼馬爾克斯獲得198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後,中國文壇也跟著狠狠地“魔幻”了一把,學著別人的腔說話,張嘴就是“很多年以後”。

這也沒什麼,見賢思齊是應該的。事實上,拉美文學的確為新時期的文學來了一針興奮劑,同時讓中國作家學會了“開眼看世界”。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富恩特斯、略薩、阿裏圖裏亞斯、科塔薩爾、魯爾福、亞馬多,包括“穿裙子的馬爾克斯”伊莎貝爾·阿連德,一群牛人,給中國作家指點了很多,從“怎麼寫”到“寫什麼”。這個拉美文學的夢之隊讓中國作家產生了極大的好感,不惟他們的技巧新鮮可愛,我們發現他們的世界跟中國也是何其相似乃爾。這為中國作家開墾新時期文學的處女地提供了樣板。

先是“尋根”,接著“先鋒”。“尋根”和“先鋒”無疑意義重大,一個讓我們找到了返回和重新認識本土資源的信心,另一個解放了作家的大腦和手裏的筆。但站在另一個角度和高度來看,不難發現,因為盲目接受了拉美的遺產,也給當代文學帶來了一些曲折和不良的後遺症。很多當年被納人“尋根”範疇的作品,都多少變得有點神神叨叨,好像非魔幻就不能挖出本土文化的根。該魔幻的咱們去魔幻,不該魔幻的咱們不能一味地說鬼話。這個風氣餘韻悠長,據說很多作家寫不下去了,還在到《搜神記》一類的民族精華裏去找靈感,寫出偏怪險的東西來,以此證明自己還有無限的創造力。

在“先鋒”小說和“後先鋒”小說中,作家們在“很多年以後……將會……”的句式裏學會了偷懶,隨心所欲地安插和嫁接故事,甚至於完全無視小說裏世事的邏輯。在這種頗含宿命意味的表述中,作家的輕率可想而知,作品的輕飄也可想而知。

要說形式上,中國作家學習拉美真的都挺像的,但是作品內在的東西學到多少,怕是學習拉美的行家也不敢隨便吹噓。拉美為什麼會出現這些堪稱“爆炸”的作品,這些作品與整個拉美有什麼關係,作品如何與拉美發生關係,如何與世界發生關係,拉美的作家如何麵對這個世界,這些問題大約一直是我們所忽略和輕視的。

我以為拉美文學整體上是對社會、對拉美、對整個世界介入的,作家保持著堅定的直麵的姿態。這種介人並非隻與政治有關,同樣與人類的心靈世界息息相關。馬爾克斯關注“拉丁美洲的孤獨”,略薩參選秘魯總統,還有更多的作家為了正義和良心挺身而出。真正把自己和腳下的土地與人民連在一起的作家,大概才會寫出真正具有民族氣質、但又能抵達整個世界的作品。這樣的作品通常、大約也隻能是沉重且厚實的,質地綿密,它們不輕飄,看到它們就能看到拉丁美洲的背影。

這是我們很多作家缺乏的。大家關注的隻是形式,忽略了內容,忽略了作家和作品、作品與世界、作家與世界的關係。拉美的大作家很少是書齋裏的作家,他們要對整個世界和人的心靈發言,他們要站出來,不僅以作家的身份,還以一個有機的知識分子的身份。他們的作品體現了作家本人積極地麵對世界的一種方式,正因為此,我們才在他們的作品裏看到了拉美的土地和人。這也是中國的作家應該繼承的重要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