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是片斷的連綴,看起來像後現代的慣常技法,我卻以為林白在此保守了傳統的古典精神。她也許對解構並不感興趣,隻願意呈現,“局外人”的身份恰恰表明她對王榨人物的熱愛,正如她在《婦女閑聊錄》的《後記:世界如此遼闊》中說:“我愛你們。”
兩部小說的另外一個意義在於,林白創造性地進行了一次互文式的開放寫作。她說:“閑聊錄和《萬物花開》的關係,大概相當於泥土和植物的關係吧。”在這兩部小說中,我們分別能在其中看見對方。《婦女閑聊錄》提供了營養和材料,《萬物花開》則是通過一個名叫大頭的少年成功地實現了萃取。他收拾起散落的營養和材料衝破地表,長成一棵與整個大地緊密相連的大頭樹。因為有了一條人物的線索,《萬物花開》在故事性上,鬆散的同時有了集中,大頭就這麼從村莊裏走一圈,所有王搾的故事都成了大頭的故事。反過來也可以說,所有大頭的故事也就是王榨的故事,就是《婦女閑聊錄》。盡管缺少一條貫穿始終的主線,《婦女閑聊錄》依然是一部完全獨立的長篇,它有自身獨特的韻致和氣味,它忠實於作家對鄉村的體認:隻有雞毛就是雞毛,蒜皮就是蒜皮,王榨才是王榨。比照《萬物花開》,《婦女閑聊錄》更像是一部元小說或者反小說,林白把所有材料都擺出來,讓讀者看見後者是如何成長為前者的。這也是兩部小說值得玩味的重點之一。
如果說林白在這兩部小說中完全取消了自己的立場,顯然也不太合適。對王榨的縱容在某種意義上正是林白的立場所在。林白並未放棄她一貫的個人化寫作立場,她隻是把此前的私人生活的“個人化”悄悄地轉換成了民間立場上的“個人化”,這也是她尊重原生態的王榨生活的原因。王榨的道德秩序看似公共,其實不過是“王榨式”的“個人化”,所有在別的地方將會驚天動地的倫理規範,到了王榨立刻被心平氣和地日常化,他們操持一種區別於外麵世界的“個人化”邏輯。林白對這種原生態的倫理和邏輯是包容和認同的。也正是這種民間的個人化的認同,顯示了林白寫作中既有的衝擊力:對所謂的公共的道德和規約的質疑和挑戰,以及對個體自由的不懈追求。
由此,我看重林白的這兩部長篇近作。
兩部小說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問題。比如“珠串式”結構本身就存在的缺陷,鬆散、無序導致的脈絡不清晰,在這兩部小說同樣有所體現;敘述中對感性知覺的依賴,使得小說放鬆了對更加明晰的意蘊的追求和錘煉,小說在呈現原生態鄉村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止於這種原生態,因而,在開放文本的努力中也產生了一些閉合的遺憾,致使小說升騰的力量有所削弱;此外,《萬物花開》的第一部《牆壁》,與小說整體有斷裂之感,大頭在監獄裏的部分遭遇也嫌多餘。當然,瑕不掩瑜,這已是驚喜之外的苛求了。
小說是片斷的連綴,看起來像後現代的慣常技法,我卻以為林白在此保守了傳統的古典精神。她也許對解構並不感興趣,隻願意呈現,“局外人”的身份恰恰表明她對王榨人物的熱愛,正如她在《婦女閑聊錄》的《後記:世界如此遼闊》中說:“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