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咕咕4地叫起來,生意再不開張,我可就要患腸鳴症了。我一橫心,蹬上車向村裏奔去,我發誓一進村口就開始喊。可真到村口時,我又躊躇著停下來,我真的猶豫了。
你賣什麼呀?橋頭上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正在往河裏扔土坷垃玩,看見我的招牌,好奇地問。
我......我照相哩。
噢!噢!照相嘍!照相嘍!她高興地拍著手一蹦一跳地往村裏跑,媽!媽!我要照相!
照相嘍!照相嘍!我低低地摹仿著小女孩的口氣喊了兩旬,突然捂住耳朵,掙命般地大吼道,照一相一嘍一街上很快聚起了一群人,把我圍起來,你一句他一句地議論起來。
喲,還是個姑娘哪。
小姑娘也蠻有本事的嘛。
喂,小師傅,你這生意什麼價呀?五角錢一張。
太貴了,人家都是三毛錢一張哩!那,那就三毛吧!我有些不知所措,人們轟地一聲笑起來。
黑三你這個死油皮子,人家可是個實誠人哪。有人罵道。
最後,我的第一筆生意以每張四角錢成交。先付半價。雖然隻有五個人照相,但這個開端所包含的意義遠遠超越了手中那一塊錢。
暮色四合時,我已經串了三個村莊,給十三個人照了相。我在第三個村莊留宿,住在一個寡婦家裏,清晨離去時,我給她的三個孩子拍了一張合影,給她留了一塊錢。她含著淚把兩個幹饅頭塞給我。
我已經很富有了。
接下來的兩天裏,我走村過寨,度橋涉水,給那些淳樸平凡的鄉民們攝下了一個又一個珍貴的影像。小小的相機、小小的鏡頭,收藏了鄉姑們羞怯清純的笑臉,收藏了農家夫婦質樸憨厚的溫柔,收藏了村童們頑皮可愛的身影,收藏了老人們端莊深沉的滄桑和艱辛......我從來沒有如此貼切地親近過農村和農民,每當我默默地凝視他們定格在格子裏的麵容和種情時,心靈深處都會湧起一波又一波複雜的撼動,我似乎已經觸摸到了一些人生乃至民族的本質的東西,濕然我不能清楚地直視和詮釋它,但已經能夠去細微如水地感覺它。與此同時,我也越來越清楚地返照出過去生活的單薄、脆弱和蒼白。
這段令人終生難忘的闖蕩生活開始後的第四天,我又獨自經曆了一個最為難忘的心靈瞬間。當時我正在兩個村子之間匆匆忙忙地行路,忽然間烏雲密布雷電交加,天下起了大雨。此時根本無處可避,自行車身裏很快塞滿了稠泥,怎麼也推不動,我背著它挪了幾步後猛然意識到此時最應保全的該是相機,我蹲下身,把相機緊緊地摟在懷裏......雨,無休無止地傾盆而落,我就那樣蹲在雨地裏,和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一樣倔強而沉默。那一刻,我驀然領悟到麵對人生的痛苦和沉重應該有怎樣一種堅韌的精種才不會輕而易舉地倒下。流浪到第五天,我遇到了一個居心不良的中年男人,他一直猥猥瑣瑣地跟著我,說些很無聊的話。開始我一直忍耐著,他卻越來越放肆。在走到一個比較繁華的小鎮上時,我在十字路口給他來了個突然襲擊,不由分說地破口大罵起來,你怎麼那麼不要臉!流氓!無賴!你以為姑奶奶是好欺負的?!......罵的聲音很大,心裏卻很虛,孰料他比我還心虛,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跑了。農村有句歇後語麻杆兒打狼--兩怕,似乎說的就是這種情景,不過,他是狼,怕得沒底子;我是麻杆兒,怕得有長短。
現在想來,那次罵人是空前絕後地威風和毒辣,看來,農村潑婦的大量存在不是毫無道理的啊。
那時;我才深深地感受到男人和女人闖蕩世界的不同。男人可以冷褰草熱則赤膊倦眠路邊渴掬濁流,堅定而坦然地行走天涯,女人卻需要克服重重自身和外界的困擾和障礙,才能殺出一方自己的晴空。
這是女人的悲哀,也是女人的驕傲。
經驗越來越豐富,生意也越做越順手,膠卷很快就要用完了。那天,我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莊,很親熱地招呼身邊一位正在走路的婦女,大姐,照張相吧。天哪!她一聲驚叫,你媽都快急死了!
她是我家的一位遠房親戚。
我就是這樣結束了我的流浪生涯。
回到家,我交給媽一疊潮潮的毛票。媽把我摟到懷裏,笑了哭,哭了又笑。
媽,你瘦了。
還說我呢,你看看你。媽把我推到鏡子前。我靜靜地端洋著自己,又黑又瘦,像根畫裏的墨竹。長方形的鏡子像一個巨大的鏡頭,把我定格在我自己眼裏。我哭了。
十年之後的今天,我依然珍存著那架破舊的照相機、那卷黑白膠卷和那塊硬紙片做成的招牌,每當有人用堅強、聰慧。真誠。勇敢。等詞語來誇讚我時,我總是淡淡一笑。腦海裏卻浮現出一張張簡簡單單的底片和底片上微小而清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