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梅的女人(2 / 3)

真的怕老。怕老了又讓自己最心愛的人看見。怕因失去了女人最本真的形體魅力而讓自己最在意的那雙眼睛充滿黯淡和失望。我簡直不能想象愛人撫摸我滿臉皺紋時的感覺和情景。

把這些想法原原本本地講給林聽,林歎口氣,拍拍我的腦袋,怕什麼,小傻瓜!你再老也比我年輕啊。不一樣的。男人越老越可愛,女人珠黃無風采。你看人家陳鐸,一頭白發也醉人。

不然!我看冰心老人的高潔氣韻更叫人敬慕,沈力和田華兩鬢銀霜,其風采也足以令人傾倒。林輕輕環住我的屑,你和她們一樣,不是那種吃青春飯的女人。

我默然無語。縱然我不是吃青春飯的女人,縱然我也相信內在的美麗遠遠比容顏的光華要長久得多。可哪個女人舍得辭別青春!青春本身就標誌著一種價值一種力量一種自信心一種一去永不回的財產擁有權啊。無論哪個層次哪個時代的女人,也不管她多麼大明大智大悟,都不會沒有這種預想黃金歲月與如玉年華逐水轉逝時勾起的刻骨的感傷和蒼涼。

一次,去外省參加筆會。我對麵的上下鋪是一對四十歲左右的夫妻。女人的腿有毛病,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對她十分照顧。頓頓飯都去餐間給她買小菜,上廁所寸步不離地扶著她,生動詳細地給她介紹沿途的史跡風景和城市狀況,每到一站都要看看窗外叫賣的小販們有沒有可口一點的東西,不厭其煩地問她想吃什麼甲。

水果。一次,女人終於說。

男人很高興地應喏著。可是買香蕉她嫌太膩,買桔子她說太小,蘋果顏色又太青,梨兒竟嫌核太大。看著男人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女人卻哭了,埋怨男人道,都怪你都怪你我說不去你偏要叫我去,還沒旅什麼遊就讓別人笑話我!

男人不慍不火,和善悅色地安慰著她,一邊偷偷給我遞眼色。我趕緊躺下裝睡。聽見男人挖空心思地扯閑活講故事說笑話逗女人高興,心想他遇到脾氣這麼乖戾的女人也虧得他能拿得住。一會兒,女人睡著了,男人一邊輕輕給她打扇子一邊低聲告訴我,他愛人年輕時一次意外事故落下了殘疾,心理上一直很自卑很脆弱,總怕別人歧視她笑話她,所以老是鑽在家裏不出門。這次他磨破了嘴皮才算說動了她。

唉,這閨女心強命不強,嘴上是篩煩點厲害點,心腸可熱著哪。男人邊說邊疼愛地看著酣眠中的妻子。眼神中溢滿了溫柔和憐惜。

他們到站了,男人先把行李從窗口遞出去,又小心翼翼地攙著妻子下車。女人瞅著那幾階低矮的鐵梯子竟顫巍巍不敢下腳。男人索性先跳下去,伸開雙臂,像抱孩子似地把她接過來。女人靠在男人屑上,不好意思地緋紅了臉。

我羨慕地望著他們。這就是愛人!為了她的快樂,他心甘情願地接受著她無理的苛責和嗔怪。隻因她是他的愛人,她是他的。閨女我忽然想起了林的話,愛人不會老。心中好似明白了許多。

一天下班。去林家玩。一進門,見院子正中赫赫然潑了一灘麵條。問林怎麼回事,林笑道,準是我爸媽又鬧氣了,倆人跟老頑童似的!

他們也會鬧氣甲我深感奇怪,林的父母退休前都是縣裏身兼要職的幹部,常常是一派雍容寬厚、淡泊安詳的神情,難道也會......

邊想邊拿工具去打掃,被林的母親劈手奪過來,不要掃,誰也不準掃,邊說邊往屋裏瞄。--昔日慈愛明理的老太太忽然呈現出引愛的嬌驕模樣。和老太太敘談好久才弄清原委,老太太做好麵條先吃了一碗,老頭子見她自兒去吃,心中不悅。等到老太太喊他吃時,他頂撞了幾旬。老太太自認為辛苦做飯反而受此委曲,極為忿忿,索性把飯潑到老頭子麵前,向他示威撒嬌。

勸解這樣的小事是毫無意義的。我隻是莫明其妙地覺得溫暖和感動。他們鬧氣鬧得多幸福!一個不能忍受愛人小小的哪怕是無意的疏忽和冷落,一個在愛人麵前肆無忌憚地耍小孩子脾氣,多麼率真明朗而又深情!

下午又去時,院子裏已是幹幹淨淨。我就是要他掃,他不掃誰掃甲老太太臉上滿是勝利的笑容。黃昏時分,老兩口卻又廝跟著到大街上散步去了。

看得眼熱,忍不住問林,我們老了會不會這樣甲隻要有愛情,我們不會老。你永遠是我的傻丫頭,我永遠是你的壞男孩。林淡淡兩句話說得我珠淚縱橫。

其實細細想來,此話也真切,牽衣連襟相濡以沫地相愛幾十年,早已超越和忽略了對方的容貌。而愛情正是這漫長行程中永遠有效的清潔液換膚霜玉蘭油和珍珠膏。愛情是生命最寶貴的化妝品。

愛人不會老。這不是種話。生活在愛情中的人不會憔悴不會衰老不會頹廢不會生出真正痛楚的皺紋。在愛情這種最佳的防腐劑中,愛人們會永遠擁有從愛情源頭潺潺流淌出的激越和鮮活。

有一句意韻深長的古詩。莫嫌老圃秋容淡,且看黃花晚節香。試想,不要說四十歲,就是八十歲,愛人在陽光中輕撫我滿臉皺紋的感覺也是一種不可言喻的幸福啊。

孤獨的紙燈籠

我的背上淌過一道寒流,頭也不回地走出編輯部。生存的挫折、生活的辛酸、地位的卑微,奮鬥的血痕......我依然完整而健康地保持了我生命的驕傲和尊嚴。誰也不能有效地傷害我,無論他以何種方式。第二次去編輯部送稿時,名編輯卻顯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熱情--我並沒有打算把稿子送給他。他不由分說地接了過來,邊認真地品讀邊很有分寸地誇讚,並說即期刊用。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友善弄得不知所措。那天,編輯部其他人都沒上班。我們聊了一下午。他漸漸深入地談起了她不幸的家庭,無愛的婚姻,河東獅般的俗妻......快下班時,虛掩的門。不地一聲被撞開,關玉的白衣迎風飄了進來。她繃著臉搬了把椅子,在我對麵冷漠地坐下。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