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覺地感到她對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強烈的敵意。
我站起身,告辭而去。走了不遠,便聽到編輯部裏傳出激烈的爭吵聲。關玉為什麼要這樣?我妨礙了她什麼?他們是什麼關係?......毫無目標地猜想著,披著深深的暮色回到家裏。夜裏,我輾轉難眠,因為關玉。倒不是她的蠻橫和無禮,而是擔心她的美麗和潔淨。她雖然比我大四歲,經曆的滄桑可不一定有我的多,這個明若朝陽媚若花的女孩,將承襲著怎樣一場未來的風雨呢?
又去了兩次報社,沒見到關玉。和名編輯倒聊了不少。他的傾訴越來越深刻,行為也越來越活潑,直到我把如雷似電的耳光打在他道貌岸然的臉上。在他怔怔的眼神裏,我洗了洗手,茫茫然走出報社,我又想到了關玉,那個大我四歲無暇似玉的女孩又陷到如何一種情境中去?以他們來往的頻繁程度和名編輯輕浮的言行舉止,想象的現實是不堪麵對的啊。
一天。在地攤上買舊書時,我和一雙手同時伸向一本八四年的<讀者文摘>,又同時在空中住了手。相視,彼此。
是關玉。
我心一動,沉默著把臉轉向別處。
你家住哪裏?她輕柔地問。隱含一絲歉意。我忍不住回過頭,微微一笑,十七中。
女孩子就是這麼容易和解。買完了書,便手挽手興致勃勃地逛街。這時我才更深地發現,這個簡明如畫的女孩子甚至缺乏一些最起碼的手段與心機。這使她的可愛與嬌媚也顯得十分蒼白無力,能展示自己卻不能保護自己。鮮花沒有利刺,無疑是一種缺陷。不知她的秀趾是否涉足於那鋪花的歧路?她柔弱的小手是否觸及那潛伏的堅石?
我一定要問問她。
一提到那個名字,她的臉色就陰沉了下去。不要提他!她嚴厲而任性地說。
你要小心。我避開她的鋒芒,以我的愚見,他是個偽君子。
良久,她的淚水慢慢溢出眼眶,謝謝你......兩個月前,我們已經徹底斷交了。
那就好。我長噓了一口氣。
再見關玉時,她要我陪她去找一位在某駐地部隊服役的戰士,他挺好的,很會寫文章,人也坦誠,可靠。老家是山東的。
是不是春心動了?。看她那股投入勁兒,我不由地調侃。她不好意思地捶打起我來。
那個男孩果然很好。健壯、魁梧、聰穎--有些太聰穎了。是關玉所把握不住的聰穎。
關玉渾然不覺。她沉醉在幻想的幸福夢裏。
關玉,他是不是挺喜歡你?。回去的路上,我問。你怎麼知道甲關玉一臉驚訝。
他看你的眼種不一樣嘛!
嗯。關玉含羞笑道,他比我小三歲,我老下不了決心。
三歲怕什麼?女大三,抱金磚呀。我大笑。喜悅中又夾雜著一絲顧慮。三年,多大多小並不重要,可怕的是曆程。誰知道三年中會發生什麼變化甲而關玉則暗暗許諾,三年後他複員回山東,那兒很窮,可我願意跟他回。
我默默地凝視著她,我能對她說什麼甲說你不要找他那太冒險?說你要多用些心機把握死他寧說愛情也需要世俗的智謀甲......無論我說什麼,她都不會做的。這個純善至極的女孩在某種意義上講簡直是不食人間煙火。
我什麼也沒說。因為自卑。因為無奈。
三年後,我結了婚,二十八歲的關玉仍在和那個男孩熱戀。一天,她喜孜孜地打電話給我,他考上了軍校!
能分回來嗎?我沉沉地問。
他分不回來,我可以當隨軍家屬啊。關玉咯咯的笑聲燎得我心痛起來。那個男孩極為通達的種情和言語湧到眼前。塵緣未卜,世事難定。關玉關玉,你的命運倒底如何呢?而我的種種擔憂、牽掛和焦慮,又怎麼好對你講呢甲。
數月之後,夭折了這段美如玉脆亦如玉的愛情的關玉,沉靜地在信中講述了事件的波浪和情節。她是被棄者。三年,妾若磐石君若水啊。
關玉沒有流淚。隻有深深的淚痕。
仍是微黑的膚色,仍是美極了的眼睛。關玉走在路上,是一盞誘人的燈籠。而沒有愛情的女人,是一盞多麼脆弱的紙燈籠啊。
關玉,你還相信愛情嗎?一天,我問。
相信。關玉的眼中晶.瑩透亮,我用我整個兒生命去相信。
有時我常常想,關玉真是個不合時宜也不可救藥的女人。她是一塊玉。但還不如一顆頑石,因為這世界風行頑石--混沌的、冰冷的,光滑的頑石。石頭生活在泥土中,而玉,隻配生活在水裏。當她不經意地滾入紅塵,誰也無法預料她此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