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很長,延伸向一條長而黑暗的甬道,並且充滿了嗆人的塵土氣息和不知什麼東西發黴的味道。於誌可左手拿著點亮的火折子,右手按著長劍,小心翼翼地緩步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鼻端忽然傳來一陣隱約的臭味,越往前行,這股臭味越濃烈。
那是腐屍的惡臭!在這些年無休止的戰亂中,他對這樣的屍臭是再熟悉不過了,不由得越發警惕。這時候他的腳下碰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低頭一看,赫然是一根長長的白骨,看形狀應該是成年人的大腿骨。
這個道觀果然蹊蹺,於誌可想著,緩緩地拔劍出鞘,並且果斷地吹滅了火折子。
再往前走,在濃烈的腐臭味中還可以分辨出血腥味,這讓於誌可更加緊張。他隱隱有點後悔,自己不應該這樣孤身犯險,但已經走到這裏了,就此回頭卻也太可惜了,最終還是咬著牙繼續走了下去。
他用手扶著甬道的石壁,輕手輕腳地向前挪動,沿路又發現了一些零散的骸骨。這條長長的甬道向前還有兩個拐彎,第二個拐彎之後,眼前漸漸出現了一點光亮。繼續向前行走,光線越來越足,可以看到前方有一道鐵柵欄,柵欄裏好像是隔出了一個天井,日光就是從天井的頂部照射下來的。隔著數丈的距離,隱約能看見天井裏有什麼黑影在蠕動。
於誌可心裏升起了某種不祥的預感。他平舉著長劍,一步一步地來到鐵柵欄前,從柵欄的縫隙裏向內窺探。這一看之下,他的心髒差點因為突如其來的巨大恐懼而停止跳動。
怪物!
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三個小孩臨死前的呼號。怪物,道觀裏果然禁錮著一隻怪物。或者說,除了“怪物”這兩個字,很難用別的詞形容它。
鐵柵欄裏果然是一個寬闊的天井,天井的地麵上趴著一團看上去軟綿綿的巨大物體。這個物體三四丈長,兩丈高,在陽光下呈現出慘白的色澤,全身都在蠕蠕而動,似乎應該是有生命的,但從外觀卻完全見不到四肢和五官。它不知從哪個部位發出呼嚕呼嚕的奇怪聲響,就像是在喘息,整個身軀猶如一大塊能夠活動的布滿皺紋的肉塊,在地麵上緩緩蠕動著,每動一下都會帶動整個身軀上的“肉塊”顫抖和波動。
這就像是一大塊有生命的肉,於誌可產生了這樣奇怪的聯想,並且不由得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他在腦海裏搜索著相關的知識,感覺這玩意兒似乎有點像《山海經》中記載過的“視肉”,據說是遠古帝王用來服食的補品,每割下它的一片肉,又能再生出一片。民間也有“肉靈芝”“太歲”等不同稱謂。
但於誌可敏銳地感覺到,這並不是普通的視肉,從來沒有任何書籍記載過如此巨大的一塊視肉,何況它渾身上下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味,哪裏像是珍貴的補品?更重要的是,從第一眼見到它,於誌可就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邪惡,那是一種來自遠古記憶中的深深恐怖,一種能直擊人心的毛骨悚然,令他全身冷汗直冒,覺得眼前有一團連陽光都無法照亮的黑暗正在蔓延開來。
而另外一種更為可怖的聯想產生了:與其說這個怪物像一團沒有規則形狀的肉,倒不如說它更像——人的腦子,擴大了幾百倍的人的腦子。
那個失蹤的妖道,在邪米思幹大城待了那麼久,原來就是為了豢養這頭怪物嗎?於誌可揣想著。而劄蘭丁王子對他進行幕後支持,無疑也是為了這個怪物。它到底有什麼用?
於誌可正在沉思著,天井的上空忽然傳來一陣聲響,像是有什麼活動的鐵板被掀開了。他抬頭一看,天井上方的側壁打開了一扇小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窗戶裏扔了出來,“啪”的一聲掉落到地上。於誌可定睛一看,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那是一個嬰兒!一個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嬰兒!
天井裏的怪物也不知道是聞到了還是聽到——因為從它的外形實在難以找到五官——忽然發出一陣類似於興奮的嗚嗚聲,整個身體加速蠕動,從下側探出一團觸手一般的肉條,一下子把嬰兒的殘屍全部席卷其中,然後收回到身體裏去,一陣類似咀嚼般的骨肉碎裂的聲音響起。
它在進食。
於誌可隻感到一陣難以壓抑的怒火從心底升騰而起。這個小嬰兒,從體形判斷不過七八個月,竟然就這樣被生生摔死喂食這頭惡心的怪物,要有多麼殘忍的心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不由得抬起頭,瞪視著那個窗口,因為距離太遠無法看清窗口的人臉,他隻能感覺到有兩道銳利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掃過,隨即隱去。
被發現了,於誌可想著,我得趕緊退回去。但這個念頭轉得太晚了,他剛剛轉身走出去兩步,背後傳來一陣“吱嘎”的金屬聲響,扭頭一看,封鎖著天井的鐵柵欄竟然被機關帶動著升了起來。他和怪物之間,已經沒有了阻隔的東西。
糟糕了。於誌可情知不妙,盡量放輕腳步,一點一點地往後退,希望自己不要吸引到怪物的注意力,但偏偏害怕什麼就來什麼。怪物朝著他的那一側身體,突然裂開了一條縫,縫隙裏露出一個暗紅色的圓球,不安分地轉動著,圓球的表麵隱隱閃爍著綠色的光芒。
於誌可猛然意識到,這是怪物的眼睛!他趕忙轉過身,向著甬道的入口處發足狂奔。身後傳來一陣令人汗毛倒豎的重物和地麵摩擦的聲響,顯然怪物發現了他,並且已經追了過來。
如果這是一個人,或者是一頭獅虎之類的猛獸,於誌可還有轉身一搏的勇氣,但麵對著這樣一個遠遠超出人類認知的怪物,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拚命奔逃。他一邊跑,一邊回頭瞥了一眼,隻見怪物龐大的身軀就像一條鬆毛蟲一樣,一拱一拱地向前行進,盡管沒有腿腳,速度卻快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