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戴著眼鏡,一副私塾先生的模樣,他用鄙夷不屑的眼光看著我說:“咋村哪裏安得下這麼一尊大神?神醫懸壺濟世、行走四方、造福萬民。誰也不知道他家在哪裏。”
我明白了,紅臉漢子是江湖遊醫。這種江湖遊醫居無定所,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四處行騙。和我當年學走繩索的那個馬戲團一樣。
江湖上對江湖遊醫有一句說辭:“下假藥騙真錢,哄死人不償命。”即使你想找他償命,他早就離開了,世界這麼大,你到哪裏去找他?江湖遊醫從來不是單打獨鬥,他們有一個整體,各司其職,協同作戰。他們的騙術在江湖上已經錘煉了幾百年,天衣無縫,平常人哪裏會看穿這裏麵的貓膩。
瞎子聽說紅臉老漢願意給自己開天眼,感激涕零,他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說:“感謝大師,我沒有錢,今生今世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我看到紅臉老漢的臉上掠過了一絲憤懣,那絲憤懣如同蜻蜓點水一樣淺嚐輒止,他馬上義正辭嚴地說:“沒有錢就不看病了?沒有錢就不給人治病了?在老朽的眼中,所有人一視同仁,無論是富翁還是乞丐,我都會傾我所有,為他治病。”
圍觀的人一齊報以熱烈的掌聲。
大家焦急地等待著,都想看紅臉老漢怎麼給瞎子開天眼,可是,紅臉老漢一點也不著急,他問瞎子:“你和誰來的?”
瞎子真誠地回答:“我和我兄弟,我兄弟有錢,他想要多少錢,就會有多少錢。”
我看到紅臉老漢臉上閃爍著興奮的火花,但火花一晃而過,他依然用一種很老道的聲音說:“我治病不是為了錢,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乃我輩職責。你的兄弟在哪裏?”
瞎子臉上的神情更幸福,他對著外圈喊道:“呆狗,呆狗,你進來吧,你進來吧。”
瞎子一喊到我的名字,我趕緊向人群周圍瞭望。還好,我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瞎子走到人群外,把我拉進了圈子裏,他對紅臉老漢說:“這就是我兄弟,錢多的是,你給我開天眼吧。”
紅臉老漢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他對我和瞎子說:“開天眼,乃是一件極為隆重的事情,此時人多嘴雜,寒冷紛亂,我們去往找一處山洞中,山洞幽靜,正好開天眼。”
紅臉老漢的話正合我意,我正準備找個地方收拾他們,我說:“就按照大師的話辦。”
解甲莊向西三四裏,有一麵山坡,爬上山坡,是古黃河衝刷的懸崖。懸崖下有一處洞口,深不見底。我和瞎子剛剛走進山洞,背後傳來一聲狂笑:“原來你就是呆狗,你的死期到了。”
我回頭看去,看到紅臉老漢站在距離我幾丈遠的地方,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獰笑。他的身後並排站著幾個人,紛紛從長袍下抽出了鐵棒和短刀,我看到這些人中,有那個被紅臉老漢隔空打物一指頭戳倒的少年,還有那個耳朵裏會噴出煙霧的聾子。我剛才看到他們治病的時候,就懷疑他們是雙簧,現在看來果然是雙簧。
我毫無畏懼,就算他們好幾個人,就算他們手中拿著鐵棒和短刀,也不是我的對手。我悄聲對瞎子說:“二哥,你貼牆站著別動。”我看著洞外的這幾個人,慢慢脫下棉襖。棉襖就是我手中的武器,棉襖可以裹住他們手中的短刀和鐵棒,然後我一拳就可以擊倒一個,一拳擊倒一個。
我走出山洞,手中拿著棉襖,對著紅臉老漢們喊道:“來來來,你們誰先上來送死。”
紅臉老漢仰天大笑,他說道:“呆狗,我知道你有兩下子。可是,今天你這兩下子不行了,你扭頭看看後麵是什麼?”
我扭頭一看,看到橘黃色的夕陽斜射進山洞裏,山洞裏站起了兩個人,他們一人手中拿著一杆步槍,一杆步槍對準了我,一杆步槍對準了瞎子。對準我的那個人,赫然就是穿著長袍趕著馬車告訴我們解甲莊有神醫的那個人;對準瞎子的那個人,是趕著馬車拉著我們來到解甲莊的半大小子。
嚴冬的風細細地吹過來,不大,但很冷,像無數的繡花針紮著我的肌膚。我把棉襖穿上了,看著一臉得意的紅臉老漢說:“行,算你行,今天栽在你的手中。可是,我有一事不明。”
紅臉老漢說:“你說吧,讓你死個明白。”
我問道:“我們從沒見過,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可是,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要加害於我?”
紅臉老漢說:“要取你們姓名的,不是我,是王林。”
我大吃一驚:“王林?哪個王林?誰是王林?”
紅臉老漢仰天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你死到臨頭,居然連仇人都不知道,虧你還在江湖上闖出了道兒。告訴你也不妨,讓你死個明白。王林從塞外來,是個喇嘛。他說你和瞎子武功好強,要我們好生提防,現在看來,你們兩個不過爾爾。”
王林?喇嘛?莫非就是燕子所說的在沙漠綠洲裏裝神弄鬼,騙人錢財,賤人妻女的那個假和尚?莫非就是鐵栓講過的他們即將處死,卻被大排趁亂救走的那個惡徒淫賊?可是,他怎麼會認識我和瞎子?我們從沒有來往過啊。
拿著步槍的半大小子,用槍管指著瞎子說道:“王法師說這個瞎子腦袋裏缺根筋,固執愚蠢,現在看來,真是這麼回事。”
紅臉老漢和那些人全都笑了,半大小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彎下了腰。我看到貼牆站立的瞎子臉色凝重,傾聽著身邊的每一聲響動。我突然大聲喊道:“乾位,上七步;艮位,上十步。”我的聲音穿越了他們亂七八糟的笑聲,像利箭一樣一聲聲送到了瞎子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