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個子說:“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總舵主死到臨頭了,還管別人什麼下雨不下雨。”
我盤算著怎麼趕快回到王家祠堂,把這個消息報告給總舵主,又盤算著怎麼先下手為強,來個突然襲擊,幹掉這兩幫人馬。月圓之夜,就是臘月十五,今天已經臘月十二,距離月圓之夜隻有三天。
我對高個子說:“你回去吧,我會把這個消息告訴幫主的。”
高個子聽我這麼說,如獲大赦,他說:“路上碰到你,就比什麼都好。我的信被人搜走了,我正擔心交不了差事,見到你們幫主,你們幫主也不會相信我。你替我保密,甭給人說我的信被人搜走了,就說你親眼看到送給了幫主。”
我說:“那肯定可以。”
高個子興高采烈地走了幾步,回頭說:“我軍隊裏有人呢,你有啥事告訴我一聲,你想去軍隊裏當個團長營長什麼的,告訴我一聲,保證讓你當上。”
我笑吟吟地說:“你咋會有這樣的本事?”
高個子對我的不經意,表現出極大的憤慨,他說:“我的拜把子兄弟以前在西安的警備旅當旅長,現在在軍隊裏當師長。”
他說的是絡腮胡子。我心中電光火石般地一閃,問道:“你家在關中哪裏?”
高個子以為我和他攀老鄉,熱情地回答說:“我家在陝西周至。你家呢?”
周至就是我的老家。我壓抑著狂跳的心,說道:“我姨媽家在周至劉家莊,她叫雷彩鳳,我姨夫叫劉根和,你認識不認識?”
高個子哈哈笑了,他說:“我咋能不認識?熟著呢。”
我顫抖著聲音問道:“他家以前不生孩子,就收養了一個孩子,大概八九歲。後來,他們生了一個孩子,那個收養的孩子就跑了。這事情,你知道嗎?”
高個子說:“咋能不知道?為這事情,他們還找我要錢,要我把錢退給他們。咦,你咋知道這麼多?”
我渾身顫抖,跪在地上,淚流滿麵,我一連聲地說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高個子頭腦遲鈍,他看到我的怪異動作,遲疑地問:“你是……你是……”
我站起身來,一個箭步衝上去,劈頭蓋臉抓住了他的領口,我惡狠狠地說:“好好看看老子是誰。”
高個子滿臉驚慌地看著我,看了又看,他搖頭說:“我不認識你。”
我說:“我爹叫王細鬼,我叫呆狗。”
高個子一下子嚇癱了,他的身體像一根麵條,頹然倒在地上,他對著我連連叩頭:“呆狗爺,呆狗爺,你怎麼又活過來了?”
我說:“老子從來沒有死過,老子從來不會死。”
高個子告饒說:“爺爺饒命,我是萬不得已。當初聽說爺爺跑了,我很擔心,世道不太平,擔心爺爺遇到危險,我專門去找過,看到黑窟窿裏有鐮刀和糞籠,酸棗刺上有掛破的衣服碎片,大家都推測你被豹子野狼叼走了。這些事我都忘了,可沒想到爺爺您還活著。”
我放開他,說道:“這些年來,爺爺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你,爺爺永遠也不會忘記你。”
高個子哀求道:“爺爺,爺爺,我隻是給人家打下手跑閑腿的。我家裏還有八十歲的老媽,爺爺您放過我吧。”
我怒斥道:“你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怎能放過?說,你想怎麼死?”
高個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道:“爺爺饒我,爺爺饒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都等著我養活。”
我一腳踢在他的嘴巴上,我看到兩顆焦黃的牙齒像小石子一樣飛了出去,我罵道:“你這種狗東西,爺爺豈能饒你!”我把步槍槍管塞在他鮮血淋漓的嘴巴裏,他在我的逼迫下步步後退,然後退倒在了荊棘叢中。荊棘刺得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血肉模糊,他爬起身來,臉上手上都紮著尖銳的荊刺。
我正想著怎麼處置他的時候,突然看到遠處的山梁上出現了一隊騎馬的人,他們在山梁上駐足片刻,然後打馬跑過來,他們的身後拖著愈來愈高的黃色的煙塵,像瀑布一樣與天相接。最前麵的那個人跑到十多丈遠的地方,滾鞍下馬,右手放在胸前,朗聲說道:“參加幫主。”後麵的幾十騎也紛紛跳下馬來。
我一看,是關西幫的大隊人馬趕到了。
關西幫的人知道高個子就是當年販賣我的老渣,他們一齊上馬,對著高個子衝上去。我看到衝在最前麵的那匹馬抬起前蹄,它亮晶晶的蹄鐵踏在了高個子的臉上,高個子像根燒焦的木樁倒了下去。後麵的馬隊跟上來,紛紛揚揚地踩踏著倒在地上的高個子。高個子的哀嚎聲漸漸低落,最後聽不見了。
我走過去,看到高個子已經變成了一攤肉泥。無論誰站在這一攤肉泥麵前,也猜不出他生前是一個人還是一頭豬。
我騎在一匹馬上,對關西幫喊道:“努力向前,鏟平蔡家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