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地走向左邊的離位。
離位是一條小巷,小巷的兩邊是一人多高的土牆,土牆上麵長滿了濕漉漉的苔蘚,現在年代久遠,即使在這個急如星火的夜晚,我也能夠聞到苔蘚黴爛的氣息。我想開口問三師叔為什麼要讓我們走上離位這條死路,前麵突然出現了一圈池塘,池塘邊種滿了麵目猙獰的龍爪柳。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夜晚裏,每一棵龍爪柳都黑魆魆地,顯得恐怖。
我沿著池塘跑了半圈,池塘的那邊出現了追兵。月光照在他們一顆顆圓潤的腦殼上,他們的腦殼就像豬尿泡一樣光亮醒目。我的腳下又出現了岔路口,三師叔在背上喊:“走坤位。”
我又猶豫不決。一個出路口,兩條小巷,一為乾位,一為坤位。乾為天,坤為地。按照八卦方位圖,隻有走乾位才是生路,走坤位肯定是死路。可是,三師叔為什麼一定要我走坤位。
池塘那邊傳來了槍聲,這次,不但有手槍的聲音,還有步槍的聲音。那些和尚鬧嚷嚷地沿著弧形的池塘追過來,我不敢再猶豫,背著三師叔走進了坤位。
我知道隻要連續兩次走錯了方位,就會被困在八卦陣中,難以走出,隻能原路返回。可是,我跑過了坤位,前麵並沒有什麼東西阻擋,我順利地又來到了一個岔路口。
三師叔說:“走兌位。”我毫不猶豫,走上了兌位。回頭望去,聽到身後鬧嚷嚷的腳步聲漸離漸遠,那些和尚不知道追到哪裏去了。
我在一棵大樹下停住了腳步,把三師叔從背上放下來。我感到很奇怪,就問:“這是八陣圖,明明按照既定的方位行走,才能走出去,為什麼你讓我按照死路行走,居然能夠擺脫追兵。”
三師叔說:“這不是八陣圖,這是反八陣。八陣圖走乾位可以生,走坤位隻會死。而反八陣走乾位隻會死,走坤位才會生。其餘以此類推。八卦分乾、坎、巽、震、艮、離、坤、兌。乾為天,坤為地,此為一對;坎為水,離為火,此為一對;艮為山,兌為澤,此為一對;震為雷,巽為風,此又是一對。八陣圖中,走前者為生,走後者為死。而在反八陣中,走前者為死,走後者才為生。蔡家鎮祖上有高人,依照反八陣建造村鎮,雖千軍萬馬也無法攻破。”
我感到奇怪,就問三師叔:“這些你怎麼知道?你不是做了看門人嗎?怎麼又會在這裏?蔡家鎮確實有高人,祖上是大明朱家後人。”
三師叔說:“怪不得。世事難料,江山傾覆,我脫離江湖,本來隻想做一介小民,了此殘生。可誰知,日本人被趕走了,國共兩黨又打了起來,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我逃離那座縣城,想找一塊安靜的地方,可誰想到處都在打仗,中國人打中國人,摁住往死裏打。本以為江湖險惡,沒想到塵世同樣險惡。”
我又問:“熊三哥呢?他和你在一起嗎?”
三師叔說:“死了。”
我問:“怎麼死的?熊三個怎麼會死呢?”
三師叔說:“縣城裏駐紮了一支軍隊,為首的是一個師長,手下幾千人;圍城的有好多軍隊,少說也有上萬人。圍城的隻圍不打,消耗城裏的糧食。剛開始,城裏的人還有東西吃,後來,糧食吃光了,就吃樹皮樹葉;樹葉樹皮吃光了,就吃觀音土,很多人腹脹而死。”
我聽得一陣惻然:“死的都是什麼人?都是當兵的?”
三師叔說:“主要是百姓。”
我憤憤不平:“軍人作戰,讓百姓遭殃,天下哪裏有這樣的軍隊?老百姓出城不就結了。雙方都是中國人,誰也不會為難百姓的。”
三師叔說:“剛開始,城裏的人都這樣想,師長派人打開城門,放百姓出去。可是,圍城的人挖了一丈深的壕溝,裏麵灌滿了河水,不讓百姓出城。有大膽的百姓鳧水過河,被圍城的軍隊用機槍打死。城牆外到處都是死屍,天氣炎熱,屍體發臭,下風處沒法站人,圍城的軍隊在陣前撒下白石灰殺菌。師長和熊三哥帶人冒死突圍,都被機槍打死了。他們死了後,圍城的軍隊才放開一條路,讓百姓出城,但沒有人能夠走得動了。圍城的人走進了縣城裏,見到穿軍裝和製服的人立即刺死,我躲在地窖裏才躲過一劫。後來,就偷偷跑出來。”
我心中有一種不祥之感,問道:“師長長什麼樣子?”
三師叔說:“大個子,絡腮胡子,聽熊三哥說,他此前是西安警備旅的旅長,日本人被趕跑後,升為了師長。”
我跌坐在地上,果然是絡腮胡子。
三師叔還在說著那場慘絕人寰的圍城:“殘啊,殘啊,滿城人十不餘一。從古到今,沒有哪支軍隊有這麼惡毒,都是中國人,咋就下得去狠心?也不怕遭報應啊。”
我問:“你怎麼會在這裏?他們怎麼抓住你的?”
三師叔還沒有回答,樹上突然傳來說話聲:“樹下可是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