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偉的飛翔姿態
要對艾偉小說的風格和氣度進行簡單概括,是一件困難的事。因為,它們常常包含著許多看似矛盾的因子。這也是艾偉小說的豐富性所在。比如說,艾偉的小說語言是簡約的,文字幹淨而優美,艾偉的小說又是豐繁的,有著華美的意象和深刻複雜的心理描寫。艾偉的小說充滿了現實主義的批判力量和烏托邦的超驗色彩,卻不排斥對世俗人生的理解和同情。艾偉曾經說:“我希望我的小說能關注人類生活的真實境況,同時我也希望我的小說充滿了蓬勃的世俗性,也就是我希望我的小說充滿了思想的力量和世俗的力量。”艾偉的小說擁有卡爾維諾式的輕逸,在他靈動飛揚的敘事中,想象的奇觀不斷出現在小說文本。我們在他煞有介事的講述之中,可以輕鬆的體驗閱讀對於智力的快樂。艾偉曾被一些批評家譽為“中國新銳作家中的輕逸詩人”。但是,艾偉同樣擁有現實的沉重,當我們在《越野賽跑》中看到步年精靈般的女兒死於守仁的槍下,當我們在《愛人有罪》中看到無辜的魯建一次次被體製的權力玩弄於股掌之間,我們又怎能感受不到那北風般呼嘯而來的絕望和那無邊的沉重?艾偉的小說是柔軟而溫暖的,我們在其中收獲了眼淚的光亮,肉體擁抱的柔情,昆蟲飛翔時顫動的羞澀。艾偉的小說又是堅硬而冰冷的,擁有著內在的道德激情和毫不妥協的人性立場。當他在《愛人同誌》中,將一個戰爭的英雄還原為一個大都市裏拾垃圾的殘疾人,當他在《中篇1或短篇2》中,讓一個中國軍人因為政治恐懼向一個手無寸鐵的美軍俘虜舉起了槍,我們看到了一個堅定的人道主義者鋒利的批判和嚴峻的反思。
也許,我們可以用“貼著地麵飛翔”這樣的姿態,來大致概括艾偉小說中的風格和氣質。“飛翔”代表了他詩性的輕逸氣質和自由蓬勃的想象力,“貼著地麵”則形容他對現實的關注和思考。在這種“貼著地麵的飛翔”之中,我們能夠體驗到小說敘事的速度、力量和衝擊力,體驗到小說美學裏開闊的時空視野和隱秘的文化信息,感受到艾偉小說文本中彌漫著的敘述光亮,詩意的解脫,浪漫的超越和無處不在的同情的淚水。具體而言,艾偉在作品中是通過詩化的小說語言,想象力的飛揚和細節至上的審美追求來呈現這種風格和氣度的。
他的小說語言有著詩性的質地,在《越野賽跑》中,艾偉的語言充滿了魔力,讓人體驗到一種白馬在曠野中奔跑的快樂。而他的小說中又不乏對生活細節、情節的描摹與飛翔的想象。在《越野賽跑》的想象之地“天柱”,艾偉在小荷花和步年的伊甸園中匪夷所思地安插了一些四類分子的靈魂,既在情節上出乎意料,又符合曆史批判的內在真實邏輯。他還在這本小說的最後,為我們安排了一次瘋狂而盛大的越野賽跑。在那滿天飛舞的蟲子、鳥、動物、人和機械裝置的狂歡式賽跑之中,人類的欲望所呈現出的智慧、愚蠢、激情和創造力,是如此驚心動魄。同樣,在小說《標本》中,艾偉用成千上萬的昆蟲為我們編織了一樁謀殺案的故事線索,在《水中花》中,他給我們帶來了水麵上巨大而漂浮的屍體之花,在小說《家園》中,艾偉將對饑餓年代的回憶和反思,放逐於瘋狂的想象力之中。亞哥通過喝汽油而產生大量的幻覺,在那些盛開在牆上的超現實主義的花朵、動物之間,曆史的荒謬遭到了強有力的反諷和解構。艾偉的小說中還充滿著對細節的逼視。細節,是小說真實性和力量的一種展示,也是對小說家體驗和表現生活能力的最好檢驗之一。對於小說細節,艾偉習慣采取逼視的態度,他不厭其煩地執著於人內心的探幽燭微,試圖在細節中拷問人性的底線,試圖努力發掘小說細節之後複雜的人物內心衝突和哲學意味。這也使他的短篇小說呈現出含蓄而溫情的特點,而某些長篇小說則呈現出哲學化和精神分析化的形而上傾向。例如,短篇小說《表姐和她養的貓》中,表姐和貓出人意料的結局耐人尋味。短篇小說《鄉村電影》中,作家通過“所有的人都流下了眼淚”這一細節,凸現了人性的同情和悲憫。而在長篇小說《愛人有罪》中,艾偉卻不惜用加長的篇幅糾纏於魯建和俞智麗第一次不成功的性愛,並努力在此追問人性中救贖和複仇的符號學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