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全球化與資本主義
在馬克思看來,資本是一個曆史性的概念,有其產生、發展和滅亡的過程。這一論斷決不僅僅出於對資本的道德譴責和宗教式的預言,而是基於科學的分析。馬克思指出:“資本的偉大的曆史方麵就是創造這種剩餘勞動,即從單純使用價值的觀點,從單純生存的觀點來看的多餘勞動,而一旦到了那樣的時候,即一方麵,需要發展到這種程度,以至超過必要勞動的剩餘勞動本身成了從個人需要本身產生的普遍需要,另一方麵,普遍的勤勞,由於世世代代所經曆的資本的嚴格紀律,發展成為新的一代的普遍財產,最後,這種普遍的勤勞,由於資本的無止境的致富欲望及其唯一能實現這種欲望的條件不斷地驅使勞動生產力向前發展,而達到這樣的程度,以至一方麵整個社會隻需要較少的勞動時間就能占有並保持普遍財富,另一方麵勞動的社會將科學地對待自己的不斷發展的再生產過程,對待自己的越來越豐富的再生產過程,從而,人不再從事那樣可以讓物來替人從事的勞動。——一旦到了那樣的時候,資本的曆史使命就完成了。”換言之,馬克思依據唯物史觀的理論和方法得出的結論是,當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資本就必然喪失存在的曆史條件,從而退出人類社會的曆史舞台。
一旦確認了資本的這種非永恒性,資本主導的全球化的曆史性也就昭然了。資本確實創造了世界曆史,但世界曆史的未來確實又與資本無關,這就是曆史的辯證法。馬克思深刻闡明了這一點。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誌意識形態》中,從論述資本全球化的曆史作用的角度,詳細闡明了生產力的發展與全球化發展的關係:“生產力的這種發展(隨著這種發展,人們的世界曆史性的而不是地域性的存在同時已經是經驗的存在了)之所以是絕對必需的實際前提,還因為如果沒有這種發展,那就隻會有貧窮、極端貧困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鬥爭,全部陳腐汙濁的東西又要死灰複燃。其次,生產力的這種發展之所以是絕對必需的實際前提,還因為:隻有隨著生產力的這種普遍發展,人們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來;普遍交往,一方麵,可以產生一切民族中同時都存在著‘沒有財產的’群眾這一現象(普遍競爭),使每一民族都依賴於其他民族的變革;最後,地域性的個人為世界曆史性的、經驗上普遍的個人所代替。”“共產主義隻有作為占統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時發生的行動,在經驗上才是可能的,而這是以生產力的普遍發展和與此相聯係的世界交往為前提的。”
全球化既是資本生存和發展的必要條件,也是資本滅亡的必要條件。資本主導的全球化的發展必然反映為自身內部否定因素的發展的過程,必然伴隨新的全球化因素的生成的過程。誠然,現實中全球化的本質依然是資本在全球範圍內的擴展,新一輪全球化是由資本主義對社會主義的暫時勝利為其拉開序幕的,對於資本而言,新一輪全球化確實為其增殖提供了更廣泛的舞台,但基於唯物史觀的高度,新一輪全球化所展示的資本的否定性因素和資本全球化的內在矛盾發展達到一定程度,現實中的全球化必然會發生一定的質的變化。
20世紀80年代以來全球化的發展,業已證明了其對於資本主義所體現出的雙刃劍的意義。新自由主義主導的經濟全球化,已經使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分配領域和上層建築領域遭遇了新的挑戰。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逐步深入,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福利製度普遍麵臨著被削減的危機,工會運動普遍遭到壓製。歐洲主要國家麵臨著一方麵千方百計地改革福利製度試圖減輕財政負擔,而另一方麵又不得不妥協退讓增加福利項目和提高福利標準,在改革中又具有明顯的福利強化的矛盾境地,這與“二戰”以後相當長一個曆史時期形成鮮明的反差。其主要原因在於,“二戰”以來所有在分配領域和上層建築領域作出的妥協,原本就是違背資本意誌的無奈之舉。一旦喪失了社會主義的壓力和威脅,並在全世界範圍內獲得自由獵取更為廉價的原料和勞動力的條件,資本就試圖掙脫和拋棄作為資本家總代表和整體協調人的國家。由此,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就不僅在本國內再次激化,而且也必然在更大範圍內和更深程度上全麵展開。正如瓦迪·哈拉比所指出的,沃爾瑪的崛起是麵對全球生產過剩的壟斷資本所選擇的最壞出路,即力圖通過削弱全球工人的力量,降低工人生活條件,重新恢複利潤率。但是這將進一步惡化全球生產過剩的局麵,並毀滅地球和人類。
科技已經被西方資本視為一種統治工具,而新科技革命的迅猛發展確實為資本的繼續存在提供了機會和力量。但是,資產階級無論怎樣把科技當作統治工具,企圖以它作為鞏固階級統治的手段,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即不斷深化的科技革命在為資本效力的同時,也賦予資產階級以不斷調整自身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的壓力。股權分散化、雇員持股計劃等資本主義私有製的新的實現形式的不斷推出,就是“二戰”以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主觀努力的具體表現。由此,我們也看到了由“金錢就是一切”的意識形態所決定的,隻要在不觸動其基本製度的前提下,資產階級所具有的“自行揚棄”的智慧和能力。但從生產關係變化的未來趨勢看,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即資本主義私有製實現形式的自我調整,客觀上始終存在一個自身無法逾越的限度。“這個限度就是可以調整私有製的實現形式,卻不可以損害生產資料私有製的實質。”因此,無論是彰顯資本主義追逐利潤的動力機製的美國模式,還是突出資本主義協調各種社會力量的平衡機製的萊茵模式和日本模式,都始終被局限於私有製的框架內,自我革新的努力始終沒有超越私有製的基本框架。可見,科技革命的發展不會使資本自動放棄其本性。換言之,雖然新科技革命不斷深入,但資本的本性依然沒有改變,這就意味著,任何形式的調整,一旦逾越了資本主義私有製的框架,資本就必然將其拉回。
目前,新一輪全球化已經顯示出嚴重危機的跡象。美國耶魯大學著名學者伊曼紐爾·沃勒斯坦指出,當世界邁入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時,我們預計將會有兩大領域發生強烈動蕩:一是地緣政治出現大混亂。他指出,我們已確確實實步入了一個多極世界,實力稍遜的國家正突然變得強大起來。同盟關係中存在著諸多博弈。地緣政治的新形勢顯然與世界長久以來的所見所聞都不盡相同。這並不是完全的無序狀態,但肯定屬於地緣政治的大混亂。與之伴隨的是美國地緣政治實力的相對衰落。二是世界經濟出現強烈的不確定性。美元的衰落使其他國家在經濟上陷入一個棘手的兩難境地。所有這些消極的近期前景表明,世界體係早已從均衡狀態步入混亂之中。20世紀90年代初,必勝的信念在世界的左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彌漫四處的消沉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