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得知純子和某個男人之間關係的密切程度時,我都會同時感覺到手執手術刀時外科醫生般的緊張以及被手術刀切割肌膚時患者所感受到的痛楚。
我見到了與純子關係密切的四個男人,聽他們各自講述與純子關係之密切程度,但是漸漸的當我感覺到他們的內心深處也潛藏著與我相同的傷痛的那一刻,我也因此而一塊石頭落了地,進而開始對他們產生了某種親切感。
照理說,他們都曾經是我的競爭對手,是我不共戴天的情敵,而我卻和他們產生了共鳴,甚至有種想和他們握手言歡的衝動。
即便現在冷靜下來再回過頭去看,我仍然認為這些圍繞在純子身邊的男人們都具有心地善良、感情真摯、自我感覺良好等共同特點。
如同我擅自斷言“純子最愛的人是我”一樣,浦部、村木、千田以及殿村也都堅信純子最愛的人是自己。盡管他們各自的表述方式多少有所不同。
浦部的根據是他與純子共同走過的那段充滿波折的路以及她出發去釧路之前的那個雪夜曾到他家告別的舉動;村木依據的是最後那個夜晚純子放到他家窗前雪山上的那支紅色康乃馨;千田依據的是純子給他的日記體的書信;而殿村依據的是純子甚至親自到釧路為自己送保釋金這一事實。
而我的依據則是那天夜裏留在我窗下雪地裏的足跡。
這其間的具體過程雖然不得而知,但是如果把最後那天晚上純子的足跡畫上一條線的話,她先從住在郊外的浦部家到我家,然後經過村木的公寓到車站,乘上去釧路的夜行列車,第二天一早再到殿村那裏,那麼她最後那天晚上的行動足跡就相當清晰可辨了。
純子在最後那天晚上按順序到每一個和她關係密切的男人那裏轉了一圈,在他們每個人那裏留下自己的痕跡之後才出發去的阿寒,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
而其中純子在釧路見過的殿村,因為是她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男人,因此對純子似乎有格外不同的感受,但如果釧路隻是純子去雪中阿寒的旅途中一站的話,那也就不具備任何特殊意義了。
純子的確連殿村的保釋金都替他準備好了,但實際上對於即將赴死的純子,或者可以說她本來就不再需要錢了。
正因為殿村是純子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男人,因此給他留下的印象也就特別深。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的話,殿村對於純子而言,其實也不過是已經過去了的男人。如果純子再繼續生存兩三年的話,那麼他也勢必會像其他男人一樣,成為純子交往過的第四個或者是第五個男人。
當然這並不等於說在純子心中所有這些男人都是等價的,但至少純子在最後時刻平等地對待他們每一個人,到他們每個人那裏都轉了一下,這也是不爭的事實。而將她的這一舉動理解成為她“曾經愛過”他們每一個人倒也說得過去。
隻不過在這裏用“曾經愛過”一詞都顯得過於誇張。
說不定純子壓根兒就沒愛過任何一個人。我懷疑她是不是一直都在渴望戀情、追求愛情,可實際上卻根本就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到愛情當中去。
聽著他們的敘述,我漸漸產生這樣一種新的疑問。
接著再往深處想,我想到了另外一個男人。那就是純子上女子中學的時候教過她的那位理科老師——安齋老師。
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覺得純子最愛的人應該是安齋老師。
在那之後,她開始接近各種各樣的男人,然後又離他們而遠去。她之所以這樣做,會不會就是為了達到報複在安齋老師那裏所受的屈辱而采取的行為呢?
這種想法突然間像一陣風掠過我的腦海,然後很快便在我的心裏紮下了根,並且不斷蔓延開來。
不過待事後冷靜下來以後仔細琢磨,又覺得這種想法也有些不太合乎邏輯之處。
比如說,就算純子在戀愛方麵受到了重創,但當時她還對於女子中學任教的某位教師單相思,這種情緒怎麼想也不可能持續那麼長時間。
當然,在這個問題上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因為純子為了他曾經一度想自殺。雖說剛剛十四歲,但企圖采取自殺的手段尋求解脫,這種心靈上的創傷也許遠遠超出我們這些人的想象。
這種傷痛變成了對男人的憎恨,從而使她走上了那條不歸路,不斷誘惑男人成為自己的俘虜,然後再無情地將他們拋棄。
左思右想,我的思緒不斷變化,情緒搖擺不定。一種假設還沒研究透,緊接著就冒出一個新的假設來。
最後終於從第一次尋死的痛苦經曆中恢複過來,純子會不會因此而學會了將自己緊緊封閉在自己的保護盔甲裏,開始徹底奉行隻顧自我的做人宗旨了呢?
“阿純她其實根本就沒愛過任何人。如果說她有愛過的話,那她愛的人隻能是她自己。”
在昏暗的燈光下,蘭子所說過的那句話又再次縈繞在我的耳畔。
確實,純子說不定真的沒愛過任何人。她所愛的說不定真的就是純子這一存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