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推論令我既感到踏實又感到失望。
如果情況許可的話,我還是願意堅信自己得到了純子比對誰都深沉的愛。
這樣堅持雖然也有我作為男性特有的虛榮心作怪的因素,但卻絕對不僅限於此。實際上,事到如今,就算確認了事實就是如此,我自身也得不到任何益處。
我這不是在找什麼借口,而是出於男人的本性,因為男人總是無法切實把握愛情存在的真實感。也許是因為男人不具備懷孕、生兒育女等生理功能的緣故,感情上缺少依托,這才更進一步增強了想要一探究竟的願望吧。
純子沒愛過任何人。這一結論徹底打破了我的夢想。
不過,弄清楚純子既不屬於浦部,也不屬於村木或殿村,這也令我感到莫大的安慰。
我安慰自己,無論純子和他們之間存在什麼樣的肉體關係都無所謂,因為純子的心並不在他們身上。
但是這種自我安慰的背後掩藏著失望。
可我還是不明白,純子為什麼要死?十八歲,還那麼年輕,她為什麼一定要特意趕到阿寒那麼遠的地方一個人赴死呢?
蘭子說:“阿純是因為太累了,對所有一切事情都感到厭倦了。”
這倒有可能是真的。說不定從她死的一年之前她就已經疲憊不堪了。
她每天晚上都隨心所欲地到處胡混,說她疲憊可能有點兒不太合適,但在升入高三的時候,純子的麵孔確實顯得很憔悴。現在回想起來,雖然說不清具體什麼地方不對勁兒,但偶爾看到純子的側影,我會感覺出她的疲憊。
我當時隻單純地認為那是她工作以及夜晚胡混所致,但現在想起來,說不定那恰恰就緣自精神上的疲憊。
純子在我的懷抱裏確實曾經大聲叫喊過:“我好怕!”
她當時一直很害怕似的縮在我的大衣裏,把頭埋在我的胸前,輕聲說道:“晚上雪都會融化耶。”
十七歲時的我隻感覺她說的話很怪異。而那個時候,說不定純子已經看到了死神的幻影。
目前這種狀態不會長久,終究有一天成人的世界將向她招手,青春不再,隻靠她自由奔放的個性以及演技將再也無法繼續蒙混過關。那天晚上,說不定純子就是因為預感到這一點才心生怯意的吧。
又或者純子早就決定了自己將在十八歲的時候死亡。就算沒有確定下來,也可能已經隱約有種預感。反正是短暫的一生,還不如趁現在正值花季年華描圖作畫、談情說愛、俘獲男人、將其拋棄。正因為試圖使自己短暫的一生抵得上別人漫長的一生,純子才活得那麼匆忙吧。
無論是談戀愛還是最後自殺身亡,這一切的一切會不會都在純子的計劃之中呢?會不會是因為她知道對她而言這才是一種最有效、最理想的活法呢?
這樣仔細想來,我越發覺得純子是個罕見的自私自利的個人主義者。
她自己裝作得了結核病,裝作咳血,然後再自殺,引誘我這個年少不更事的純情少年,然後再棄之若敝屣;接著再橫刀奪愛,強搶她姐姐的情人。她努力提高自身的魅力,而她所做的這一切,不外乎想用這種方式對自身魅力進行檢測。
她第二次尋求自殺,給千田看她的部分日記,給村木送康乃馨等等,所有這些行為的最終目的也都隻在於想引起大家對她的關注而已。
甚至她最後死在積雪深深的阿寒湖畔說不定也是她為了顯示自身美麗的謀略和手段。
想到這裏,我好像終於揭示出了純子的真麵目。
她讓大家誤以為她愛上了各種各樣的男人,而實際上,純子所愛的隻有她自己。
純子不屬於任何人。當然她不屬於我,也不屬於浦部,不屬於村木,不屬於千田,不屬於殿村,甚至也不屬於蘭子。
純子自始至終都隻是純子而已。
從六個角度透視純子,越看越發覺得純子這個結晶體是那麼純潔無瑕,越發覺得純子就是純子自己。
如果我把我尋訪來的所有一切都講出來的話,其他人肯定也會認同我的這一判斷。
“純子是不屬於任何人的純子。”
結束了這如同旋轉舞台般的尋訪過程,我現在覺得我可以很明確地得出這一結論。或者不如說我已經對這一結論堅信不疑。
時過二十年,我得到的這一結論卻出乎預料地單純而且平凡無奇。為了得到這麼一個簡單的結論,我竟然那麼執著地孜孜以求,想起來真有些冥頑不化的感覺。
不過,通過這一過程,我終於可以把自己與純子聯係在一起的所有青春回憶都放進抽屜裏去,收作珍藏。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將其置於歲月之中,令其風化沉澱。
寫完上述所有這些文字,我終於可以把純子從我的自身中剝離出來,把純子作為純子自身進行客觀的審視和判斷。
但是,當別人問我:
“那麼你和純子之間的戀情就隻是你一廂情願的單相思嗎?”
我會毫不猶豫地搖頭否認。
然後,我肯定會和其他人一樣,輕聲低喃:
“我認為純子最愛的人是我。難道不是嗎?她在最後那個夜晚還踏著積雪到我的窗下來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