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2 / 2)

“真是沒有禮貌……”弄玉嘟噥著,亦步亦趨地跟上。等終於看到了北維山下三百仞深的從極淵,不由大失所望:無非一個陡峭的深淵而已,也不知黑衣人為何要專門領她來看。

“做冰龍用的材料,就是從這淵中起出的。”黑衣人定定地看著腳下的深淵,眼中有弄玉不懂的沉鬱,“萬年玄冰,隻有這個才能抵擋一陣火焰。”

弄玉望著從極淵光滑如鏡的崖壁,上麵凝結的冰層清清楚楚地映出他們兩人的影子,在這荒寒的天地間,分外蕭索。她不甘心地又拾起前麵的問題:“一個人住在這裏,你不寂寞嗎?”

“寂寞與否並不重要。”黑衣人古怪地笑了笑,“有一種感覺比寂寞可怕萬倍。”

“什麼感覺?”

“恐懼。”黑衣人抬起手掌,看著手心中飄落的點點雪霰,“這裏的冰雪都是由世上的恐懼和謊言凝成。”

“為什麼會恐懼?”弄玉不解地問,伸手也接了幾粒雪霰,卻沒有看出任何特異之處。

“你往下麵看。”黑衣人冷淡地說。

弄玉疑惑地低下頭去,透過從極淵底部厚厚的冰層,她赫然看到一抹鮮紅被靜靜地凍在淵底,似乎一輪墜落的星辰,照耀得整個從極淵的冰雪都隱隱泛著紅光。再仔細一看,弄玉不由愣住了——凍在淵底的,竟然是一個身穿紅衣的人!

“那就是我。”黑衣人靜靜地說道。

“啊!”意外的話語讓弄玉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害怕了吧。”黑衣人忽然有些悲涼地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

“不怕。”弄玉挺了挺脊背,轉頭看著黑衣人。他在狂風中站得筆直,但簌簌抖動的衣袖卻讓弄玉感覺到一種內在的脆弱,不由微微有些心疼。第一次,十六歲的女孩兒感覺到保護一個人的衝動:“有我在,你也不要怕。”

“你?”黑衣人冷笑了一聲,不耐煩地背轉了身,他身上散發的寒絕天地的氣息竟讓弄玉不知如何開口才好。尷尬地站了一會,弄玉隻好訕訕地說:“我走了……你以後可以到鹹陽來玩。”

“我哪兒也去不了。”黑衣人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根簫,看質地也是用從極淵的萬年玄冰所製,透明中泛出隱隱的紅光。他不再理會弄玉,旁若無人地吹起來,那是弄玉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

“原來你是被關在這裏的啊?”弄玉脫口而出,深切的惋惜浮上來,讓她的眼神中帶上了濃重的同情。

黑衣人冷冷地看了弄玉一眼,毫無征兆地在簫聲中漸漸走遠,然而那旋律卻如同影子,牢牢地釘在弄玉腳下,攪得她的心一陣顛簸,不由輕輕地跟著唱和:

我心非石,不可轉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定定地望著逐漸消失在冰雪中的黑點,弄玉拚盡全力喊過去:“什麼時候你才能離開這裏呢?”

“冰龍能飛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清晰地說。

這並不是黑衣人的聲音。

弄玉醒過來,露水已經打濕了衣服,可能是因為冷才會做那樣的夢吧。站起身,赤裸的雙腳踩在月光中的承露台上,寒意沁人,似乎身邊縈繞不去的簫聲把冷氣絲絲地傳遍了全身。她跑回屋子,拿起那枝玄天黃帝親賜的洞簫,湊到唇邊,生怕自己很快就會將那激越而纏綿的曲調忘卻。

全鳳台的人都驚動了。錦明夫人頭一個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呆了一陣,才醒過來一般對周圍的侍女們說:“我早說過,這簫是神物,你們誰聽過這樣好聽的曲子?”

“嬤嬤,怎樣讓一條冰龍飛起來?”弄玉驀地停了吹奏,盯著錦明夫人問道。

“什麼?”錦明夫人疑惑地盯著公主,不知是不是太過悠閑的生活讓她冒出這樣稀奇古怪的問題,“為什麼問這個?”

“嗯,我隻是突然想知道。”弄玉裝作擺弄那枝簫,把頭埋下去,沒讓錦明夫人發現她臉上的紅暈,“是啊,沒有別的意思……”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讓那個黑衣的男子能夠離開那個荒涼的地方而已。弄玉公主雖然脾氣不夠溫柔,但心地還是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善良,她無法容忍一個好端端的人被關在那種逼人發瘋的地方。

“我可不知道,不過住在後殿的太華長公主肯定知道。她修煉幾十年了,我從沒見過比她更聰明的人。”錦明夫人為了讓弄玉公主早點安歇,趕緊道,“公主要去見她,也得等明天早上啦。”

“我知道,誰會深更半夜跑到後殿那種陰森森的地方去?”弄玉咯咯笑了,“嬤嬤放心,我以後有正事做,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什麼正事?”錦明夫人好奇地問。

“我要幫……”弄玉說到這裏,忽然狡黠一笑,舉了舉手中的簫,“我要練習吹簫。我猜等我吹好了,我的夢也就實現了。”

一直到很多年後,錦明夫人還相信,那天她看見弄玉公主的全身,沐浴著一層神聖的霞光。然而她不知道,那是因為弄玉已找到了自己命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