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途中蟲(3 / 3)

冷汗唰地浸透了後脊的衣衫,務相猛地將瑤影的上半身抱在懷中,卻發現這個身體幾乎沒有了熱度。他緊緊地抱住她,深怕她又像當日在雪魘穀中一樣散為煙塵,然而她的身體仍舊那麼實在地、柔軟地存在在他的懷中,如同每一個繾綣的夜裏一樣真實。然而他依然不敢放手,就這麼僵持著姿勢,不知不覺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

心中到底惦記著滯留在江灘上的族人,務相見這一日瑤影除了沉睡,並無其他的異狀,終於狠下心將她重新放回床上躺好,自己則再次飛越山脊去巡視族人的情況。

務相的預言並沒有錯,當太陽西沉之後,漫天飛舞的蜉蝣也漸漸耗盡了它們短暫的生命,如同落葉一般從空中墜落,或被踐踏化為泥塵,或墜入長江隨水化去。然而即使遮天蔽日的蜉蝣散去,天空也依然陰沉得沒有一絲光亮,如同每一個人沉甸甸的心情。

“今晚休息,明早出發。”務相發出這個命令,再度飛回了瑤影的居所。

瑤影已經奇跡般地醒了過來。然而麵對務相的詢問,她卻一無所知。

“我也不知白日為何如此倦怠。”瑤影低聲地回答,低垂的目光中有一絲猶疑。

“一定是神界的法術讓你沉睡。”務相分析道,“一方麵用飛蟲阻擋我們的行程,一方麵用你來牽製我西進的決心。”

“你不會拋下我獨自離開吧?”瑤影遲疑地問道。她的目光中有一縷難以言明的哀傷,那種對於自己真實身份隱瞞的痛苦,卻是務相無法猜測得到的。

“不會。”務相輕吻了她含淚的眼角,“我會想辦法破除神界的法術,帶你一起走。”

麵對務相一如既往堅定的決心,瑤影這一次沒有再說什麼。既然他的心誌已經如同磐石一般堅硬,那她隻能靠如水的時間來磨平他銳利的棱角了。

後麵的日子一直是那一日的重演,每當巴人們準備西去的時候,成群的蜉蝣就會遮天蔽日地阻住他們前進的道路,無論巴人用煙熏、用火燒、用網捕、甚至用咒術都無濟於事。而每當這些飛蟲肆虐的時候,瑤影總會陷入毫無知覺的沉睡,一直要到天黑時蜉蝣們因為耗盡生命而墜落,瑤影才會蘇醒過來,極度溫存地陪伴務相度過又一個良宵。

瑤影的情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務相卻覺得自己成天如同在慢火上煎熬。巴人殘留的食物已經不多了,而飛蟲的迷障卻無論如何無法破去,照這樣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會任憑族人們在江灘上餓死還是放任他們翻過山崖看到鹽陽這片誘惑之地。更何況,在他屈指可數的生命中,每耽擱一天就多浪費了一天。

然而這種困惑務相並沒有再向瑤影吐露半分。他們兩人心中都藏著極深的心事,卻又對對方諱莫如深。有時候務相會在暗中用審視的目光觀察著瑤影的一舉一動,並且再三咀嚼她的每一句話,毫無疑問,瑤影對那些攔路的蜉蝣毫無惡感,甚至引為同伴,這不得不讓務相多了一份疑惑。

“這樣你就走不了了。”一天夜裏,瑤影摟緊務相,心滿意足地微笑道。

務相驀地點亮了目光,發現瑤影其實並未醒來。這一夜他佯裝睡熟,卻無時無刻不在觀察著身邊人的變化。終於,在黎明到來的時候,就著殿壁上微弱的珠光,他看見一隻蜉蝣從瑤影的體內緩緩飛起,穿越門縫飛了出去。

早已蓄勢待發的身體如同箭一般射出,務相披上窮奇之皮直追那隻蜉蝣而去,卻在山崖之巔眼睜睜地看著它彙入了滾滾而來的蜉蝣潮水中,再也分辨不出。

天地,再一次晦冥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