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兄(2 / 3)

紹原默默地站在一隻石獅子腳邊,感覺到白花花的日頭曬得自己腦袋有些發暈,便蹩到牆角的陰影裏,慢慢蜷縮著坐下來。看看手中的蘭草,也萎蔫得很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

“哎呀,真的是小公子!”老張頭的聲音驀地傳過來,將頭昏腦脹的紹原驚醒,“小公子你居然回來了,我們還以為……怎麼不直接說找老爺,表明身份教訓教訓那些不長眼睛的東西!”

若是直接說找城守老爺,恐怕被教訓的就是自己吧。紹原朝老張頭笑了笑,心裏卻被他那句“我們還以為……”一梗,以為什麼,以為他死了,還是被方岩擄走再也回不來了?

“老爺恰好在家,要不我先幫小公子通稟一聲?”引著紹原從側門進了城守府,老張頭打量著紹原憔悴狼狽的模樣,試探著問。

“如此就勞煩張伯了。”老張頭是從冀州跟來的老家人,對於紹原的一切都熟悉,紹原也就不在他麵前掩飾,“隻是不知父親他……肯不肯見我……”

“唉,這是說什麼話呢。你是老爺的親生兒子,他哪有不見你的理!”老張頭頓了頓,又添上一句,“這些天老爺雖然嘴上不說,我看哪,他心裏還是惦記你的呢。”

“哦。”紹原淡淡應了一聲,心裏卻是一動。老張頭說的話,是真的嗎?

“老爺在書房裏,小公子先在這裏等等。”老張頭說著,當先走進一重雕花隔扇院門裏去了。

紹原站在門外靜靜地打量了一下“新家”,曆任解州將軍持續多年的經營果然氣派不凡,雖然還看不到全貌,僅這個跨院的寬敞豪華就把原先住的那個院子比成了貧民窟。怪不得父親一趕走方岩,就迫不及待地搬了進來。也許在父親看來,隻有這樣富麗堂皇的住宅才配得上他堂堂黃帝苗裔的身份吧。

過去的四十年,以父親的才幹和心誌,確實是活得太憋屈了。

“小公子,老爺讓你進去!”老張頭興衝衝地跑出來,細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就說嘛,老爺惦記你呢。”

“是。”想起以前求見一次總要在門口等至少半個時辰,紹原沒料到這次父親這麼快就要見自己,頓時有些受寵若驚。他慌亂地掃視了一下周圍,將手中的蘭草放置在花壇邊,又在衣服上擦幹淨左手的泥土,這才整整衣冠,邁步走進了書房。

解州將軍雖是武將,但方岩也附庸風雅地備置了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房內家具文具雖然幾乎從不使用,卻件件都是上品。此刻解州城守廉修坐在寬大的黃花梨書案後,垂目看著案上的公文,手中的狼毫筆不時輕輕蘸著一方蟠龍紋紫石方硯,越發顯得儒雅高貴,倒像是這間書房原本就是為他預備的一般。

紹原也就進門時望了這麼一眼,便不敢再看,垂著頭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輕聲道:“兒子給父親請安。”

書案後沒有任何回應,就仿佛廉修根本沒有聽見紹原的話,也沒有察覺到紹原的存在,仍然隻是凝神看著公文。

紹原不再出聲,隻是默默地跪在書房門口,似乎是打定主意隻要廉修不開口,他就一心扮個泥塑木雕。

廉修的公文仿佛永遠都看不完,書房裏隻有紙張翻動時清晰的簌簌聲。過了不知多久,紹原的腦門上已經沁出汗珠來,膝蓋也疼如針紮,身子一晃連忙用左手在地麵上一撐,這才換來書案後一聲冷笑:“紹原公子這是在賭氣嗎?”

“兒子不敢打擾父親處理公務。”紹原忙跪直了身體,一絲不苟地回答。

“不敢,公子有什麼不敢的?”廉修此刻才正眼看了下跪在門口一身狼狽的兒子,“你再說‘不敢’二字,隻怕我們家終有一天要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了。”

這句話委實太重,紹原不過才十四歲,當下就委屈得含了淚:“兒子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紹原公子到現在還在裝糊塗?”廉修的聲調並不高,甚至保持著他一貫對外的文雅平和,可聽到紹原耳中卻如利劍一般刺耳,“那我問你,那個溟妖怎麼沒和公子一起來呢?”

“溟妖?”紹原沒料到父親這麼快就知道了消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泊鈞他……”

啪嗒一聲,一件東西扔在了紹原麵前的青磚地上,立時骨碌碌地轉動起來——竟是一顆念珠。

看紹原隻是不動,廉修又是一聲冷笑:“怎麼不打開來看看?別說你讀不出念珠,紹原公子靈力高得很,裝凡人真是委屈你了!”

“父親……”紹原咬著嘴唇低下頭去,“我發過誓,絕不再動用靈力,但是……”

“但是為了救人,就可以百無禁忌,甚至偽造我的念珠欺騙帝都使臣,紹原公子真是好心機、好手段!”廉修輕哼一聲,“既然我這個做父親的教導無方,就等著昌寓和大宗伯來追究我的罪過好了。”

這下雖然不用撚開念珠,紹原也猜到裏麵的內容是催促進獻溟妖了。而廉修的話無異於一刀刀紮在他的心上,傷慘之下便重重磕下一個頭去:“泊鈞……那溟妖是被西昆侖皇太公主帶走的,想要追回是不能的了。帝都若是問起,兒子絕不敢連累父親,父親就將我交給有司治罪好了。”

“你不用急著在這裏逞能,到時候我自然會綁了你去給大宗伯請罪。”廉修已和紹原說得頗為煩躁,皺著眉頭揮了揮手,“出去吧。”

早已習慣了父親的不耐,紹原默默磕了一個頭,退出了書房。

他以前從未來過解州將軍府,因此出門後也不知方向,胡亂走了一圈也沒有碰到老張頭,倒是惹來遠處一些新進下人的異樣眼光,似乎是奇怪府中怎麼會闖進來一個小叫花子。幸而在護院追過來盤問驅趕之前,紹原終於碰到了熟人,連忙上前陪笑道:“珍兒姐姐,請問夫人現居何處?”

那叫做珍兒的丫鬟乃是廉修原配漣夫人的貼身侍女,見了紹原也有些吃驚:“小公子居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