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所以想去給夫人請安,麻煩姐姐通稟。”紹原仍舊謙恭地回答。
“哦,那你跟我來吧。”珍兒點了點頭,當先走了開去。紹原暗中苦笑了一下,小心地跟在她後麵。有些事情雖然難堪,卻不得不做,比如,給嫡母請安。
漣夫人的住處乃是府邸後院的正房,才到院門口紹原就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等待珍兒傳話。等了足有一盞茶工夫,當紹原已經把腳下的地磚每一塊都看了個透,珍兒才出來淡淡道:“夫人說她近日身子不好,生怕撞見外麵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小公子過幾天再來請安吧。”
“是。”紹原低頭應了,複又在院門口跪下,恭恭敬敬地朝著正房磕頭行禮。漣夫人這樣的答複原本就在意料之中,在這個家裏,他早就習慣了不分辯,不抱怨,不論對方什麼態度,他都恪守禮數,從不逾越。
“小公子下次來的時候,還請記得收拾得齊整一些,夫人最討厭邋遢的人了。”珍兒在一旁閑閑地開口。
“多謝姐姐提醒。”紹原麵上仍是一派謙恭,“還請姐姐指點,大哥現在居住何處。”
“哦,大公子住在衡風苑。”珍兒說著,自顧進門去了。
“多謝姐姐。”等紹原抬起頭,麵前已是空無一人。他微微仰首吸了一口氣,平複下心中鬱結的塊壘,順著來路往外走去。
他自然不知道“衡風苑”在何處,卻又隻能不停走動尋找,聊以避免無處可去的尷尬。幸而還沒走多久,就有人主動招呼著走過來:“小公子在這裏啊,大公子有請呢。”
雖然熟悉大哥紹黎的做派,但這唯一的邀請還是讓紹原精神一振。跟在伺候紹黎的小廝身後,紹原終於繞過將軍府,不,現在應該稱為城守府的巨大的花園,來到了衡風苑。
這一次沒有久等,紹原就步入了這座清幽雅致的獨院。院中遍植綠竹,花匠正忙著將最後一片花圃中的豔麗花卉改種成菖蒲蘭芷之類的香草,映襯得鵝卵石小徑盡頭的幾間書齋恍如神仙府第,想必當初方岩是請了名師設計,這才讓一貫清高風雅的大公子選了這裏作為居所。
“是紹原麼,快進來!”才走到綠紗窗下,屋內就響起了一個低沉醇厚的聲音。
“是,大哥。”紹原慌忙答應著,掀開緙絲細竹簾子邁進了門檻。
房間右手的窗下,放著一張雕工精美的紅木錦榻,榻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白衣青年。他左臂橫在麵前的紅木小幾上,右手則拈著一粒白子,正躬身獨自研究著一盤珍瓏棋局。
“紹原給大哥請安。”紹原說著,再次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這麼客氣!”白衣青年口中說著,卻沒有任何阻止的動作,隻是抬起臉來,朝紹原看了看。
或許是因為生母不同,大公子紹黎與紹原長得並不是太像。與漣夫人類似,紹黎幽黑的眼睛裏總像蒙著一層水霧,配上清瘦的臉部輪廓,白皙的皮膚,淡色的薄唇,給人一種俊秀而憂鬱的貴公子感覺。
“大哥最近還好麼?”紹原站起來,卻也不敢在榻上落座,隻恭謹地站在一邊。
“能有什麼好,這些年還不都是老樣子?”紹黎輕咳了一聲,目光又落回到麵前的棋盤上。
紹原輕輕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隻一動不動地站著,裝作也在研究那個棋局。過了一會,紹黎開口打破了靜默:“你的臉怎麼那麼難看?”
紹原知道自己臉上瘀青未消,卻也不信父兄不知道方岩在城外折辱自己的事,便隻淡淡笑了笑:“沒什麼,已經無礙了。”
“我就說,這個樣子哪裏像是我家人。”紹黎輕輕敲敲手中白子,依舊垂目對著幾上棋盤,“你去過父親那裏了?父親怎麼說?”
“父親責怪我放走了溟妖,給家裏惹了麻煩。”盡管除了第一眼,紹黎就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紹原還是低下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異樣。
“對了,說說你出門這些日子的事吧,我想聽。”紹黎漫不經心地指著榻下一張小木凳,“坐。”
“多謝大哥。”紹原感激地鞠了一躬,這才邁動著早已酸軟的雙腿在凳子上坐下。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毫無隱瞞地將自己離開解州後發生的事情一一講述出來。
紹黎的姿勢沒有變,仍舊伏在小幾上,右手交替地在棋盤上按下黑白子,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在聆聽紹原的話。好在紹原早已習慣他這種貌似心不在焉的態度,用了一盞茶工夫將事情言簡意賅地說完了。
“偽造父親的念珠將溟妖從昌寓那裏弄到手,又偷學他解開保護咒的手法揭開黑布放走溟妖,你這一回用了兩次靈力。”直到紹原說完了,紹黎才緩緩開口,“還不算最開始,你以神人的耳力察覺到溟妖行蹤。”
“紹原知錯!”紹原頓時從凳子上站起來,麵色瞬間有些蒼白。
“緊張什麼,靈力是你的,你愛怎麼用誰又管得著。”紹黎不以為然地笑笑,“再說你發誓的時候還小,小孩子的誓言原本就是當不得真的。”
“大哥,我從未忘記過,也一定會做到。”自從進入這間屋子,紹原這是第一次對紹黎的話有所反駁,而他的眼眶,也由於委屈和激動而微微發紅。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紹黎揮手示意紹原不要再解釋,隨即轉換了話題,“昌寓找父親催問溟妖,父親可告訴你他的應對之策?”
紹原頹然搖了搖頭;“父親說要將我交給昌寓處置。”說到這裏,他忽然生出一種微微的豪氣來,脖子也梗直了一些,“一人做事一人當,無論昌寓要打要殺,我斷不會連累家裏的。”
“別說得這麼悲壯,我可舍不得你死了。”紹黎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不就是一個溟妖嘛,才多大點的事兒,哪就要死要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