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許誰地老天荒(1 / 3)

把愛寫成兵臨城下的不朽傳奇,那麼你會不會為了我不畏冰雪、披荊斬棘地奔赴而來。

1

江家那輛豪華的黑色林肯又開始出現在校園裏,接送江舟上下學。

喬歡不來學校的日子,我便一個人步行回家。有時,走著走著突然一回頭,會發現江家的黑色林肯在身後不遠處慢慢跟著,見我轉頭便會立刻加速絕塵而去。

為期一周的籃球聯賽已經開賽,我沒有去看。喬歡一直沒有上場,倒是聽說江舟打得很好,有望入選新一屆的校隊。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江舟再沒有跟我說過話。如他所說,他找回了自我,可以將我和別人一視同仁。

在這個初夏,那個叫江舟的少年輕揚起嘴角,優雅地笑著,以睥睨天下的神情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而我,直到這時才愕然不已。隻不過,驚異的隻有我一個人。隻有我沒有發現他的好,或者正如他所說,之前是因為我他才丟失了自己。

現在,一切回歸正軌才是對的。

隻是,僅僅幾天之後,剛剛回歸正常的一切又變得紛繁複雜起來。

從8歲那年開始,我有了記日記的習慣。心底的小秘密,開心的,悲傷的,或者即使對著安然也無法說出口的委屈,成了日記的主要內容。無論走到哪裏,我都帶著我的日記本,並且將其視作珍寶。

然而,那個下午,放學之後,怕喬歡等得太久,匆忙之中我將我的日記本忘在了教室。

第二天,我在教室門口被我自己的日記本砸中。那個朝我扔日記本的女孩瞪著一雙淚眼,臉漲得通紅,衝我尖聲叫嚷:“不要臉!不要臉!”

我認出了那個女孩。每個星期,她都會拜托我遞一封情書給喬歡,但是,我從來沒有將其中的任何一封交到喬歡的手裏。

不慌不忙地撿起日記本,我看著她憤怒的雙眼,不以為然地微笑。我不要臉嗎?偷看別人日記的人才是真的不要臉吧。然而,我遠遠低估了人類的好奇心。

她和他們,不僅偷看了我的日記,還猜出了我在日記裏從未提起過姓名的那個人——喬歡。

教室裏噓聲四起,有男生吹口哨,嬉笑著一字一句背我日記裏的句子。

在那個輕霧如紗的夜晚,我遇見你。

那一個身份,讓你離我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無數次試想,假如上天再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我將又會是在什麼時候以怎樣的身份遇見你?

我咬著唇,麵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雙手緊緊揪住衣擺,選擇自動性失聰。然而,即便如此,仍然屏蔽不了女生們的憤怒、鄙夷與謾罵。

“真不要臉,竟然……竟然暗戀喬歡學長。天啊,光想一想就替她覺得羞恥。”

“兄妹啊!狂汗!”

“不過,人家好像本來就不是親兄妹啊。再說,現在不是流行那什麼嗎?”

“什麼嘛?”

“不倫戀啊。”

“啊呸呸,不要玷汙喬歡學長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就是說啊,喬歡學長應該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呢,隻是某些人一廂情願罷了。”

“不行,我要去告訴學長。每天被這麼齷齪的人暗戀、偷窺著,學長真是可憐。”

不可遏製的憤怒,或者,還有正如她們所說的羞恥,讓我猛然站起來。結果動作太大帶倒了桌椅,響聲轟然。誠然,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可是,那又怎樣呢?這是我的隱私,沒有人可以偷看並且妄加評論。

也許是出奇憤怒的我讓他們害怕。他們跳開,遠遠站著,沉默著用一雙雙冰涼的眼睛盯著我,或鄙夷,或嘲諷。

我想,我的眼睛此刻一定是血紅的,像發了狂的野獸,睜著一雙充血的眼睛與敵人對峙著。指甲陷進掌心裏,我捏緊了拳,雙肩微微聳起,一副蓄勢攻擊的模樣。

紛繁複雜的塵世裏,頎長的人影一晃,一隻手便輕輕落在我的肩頭,不等我掙紮就將我攬緊。我側頭,便遇上江舟一雙似笑非笑的褐色眸子。

蒼白優雅的少年,用一種清秀又天真爛漫的神情看著我。

早在幾天前,他已經猜到事情的玄機所在。現在,他是唯一一個,我不需要在他麵前遮掩我對喬歡的情愫的人。於是,我咧開嘴朝他笑,以一種無畏的、淒美決絕的姿態。

像是我的笑容猛然刺痛了他一般,江舟迅速地轉開臉。隻是,他的手並沒有放開我,而是攬得更緊,以一種寵溺的語氣說:“安冉,你都沒告訴我你把我寫進了日記裏。”

“啊?”我一臉錯愕,不是不明白他這樣說的意圖,隻是實在沒有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挺身而出。

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在眼裏卻仿佛是悲涼的哭泣,江舟湊近我,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不想讓喬歡知道,就配合我演這場戲。”

膽怯的我沒有勇氣麵對知道真相的喬歡,自然也就沒有理由拒絕江舟的提議。我義無反顧地利用眼前這個如優曇花一般潔白無瑕的少年,隻因為,我不想失去另一個人。

“哈哈,現在想起來,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麵真的是在一個有著霧的夜晚呢。嗯,你姐姐婚禮那晚。”江舟看著我,漂亮的眼睛裏,有了然,有哀傷,唯獨沒有責備,“你大概不知道吧?是我先喜歡你的呢。那晚,在車上遠遠看見你的時候,就無法遏製地喜歡你了呢。”

我怔住,所有預先想好的“台詞”都哽在了喉嚨裏。他的眼睛望著我,一閃一閃,像那晚的星星。我知道他沒有說謊,他也不是在演戲,他說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像我這樣的紈絝子弟。‘江家大少’的身份,為了你我可以不要的。”明亮般的眸子睨視著我,卻是對著眾人,笑著說,“安冉,這樣你能不能考慮接受我呢?”

至此,一場戲已演到了盡頭。原本所有指向喬歡的“證據”被江舟這樣一解釋,好像我日記裏提到的那個人真的不是喬歡,而是江舟。有人信以為真,有人狐疑揣測,有人羨慕不已。我想,不出一天,這件事便會傳遍整個炳輝校園。

2

兩天後,籃球比賽接近尾聲。幾經淘汰,天中與炳輝的最後對決定在周二。周一的下午,有炳輝校隊的最後一次常規訓練賽。

女孩子們興奮地奔走相告,一直沒有在比賽場上露麵的隊長喬歡,將會在今天下午的訓練裏上場,打小前鋒的位置。

我聽到這消息時,江舟正從我的課桌旁走過,似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他穿素白的襯衫,淺灰色背心,麻質的米色寬腳褲,儒雅又內斂。

“喂,喂,江少真是優雅又帥氣呢。”有女生望著他離去的瀟灑背影,小聲同旁邊的人議論。

“真是便宜了某些人。”

“我還是更喜歡喬歡學長那樣的啦,冷酷的冰山王子,很讓人向往呢。”

“為,你們說優雅貴公子PK冷山王子,會是什麼樣子?”

“看了不就知道了。今天下午江少和學長要同場競技呢。”

“啊!身為炳輝的女生真不是一般幸福呢。”

“走啦,走啦,去遲了就搶不到最佳觀看位置了。”

嬉鬧著走出幾步,像是想起什麼,她們轉頭來看我:“安冉,你不去看江舟和喬歡學長的比賽嗎?”

“啊——哦!”從遊離中驚醒,我茫然失措地抬起頭,“我,我還要看書。”揚一揚手裏的書,我抱歉地笑著。

並不深究,她們禮貌地點頭,然後轉身並無惡意地議論:“真是怪人呢。”

彎彎曲曲的小河,橫穿整個校園,流水叮咚。午後的陽光,明媚而慵懶。

河邊,低垂的細長枝條上,開滿成團成團的櫻紅色小花,七八瓣一起,疏疏朗朗地飄落下來,在清澈的水麵上打著旋。

我站在河邊,向兩旁看一看,人們都去看比賽了,幽靜的河邊,沒有一個人影。

確定沒有人,我從容地脫了鞋襪,提起潔白的裙擺,攀上那株染滿紅雲似的老樹。慵懶地斜靠在樹上,輕輕蕩著光潔的雙腳,任由長至足麵的裙擺隨風起起落落。層層疊疊,五六層薄如蟬翼的歐根紗,緩緩刷過腳踝,酥酥地癢。

我望一望對麵低凹處人頭攢動的籃球場,心情好起來。即將開始的籃球比賽,坐在樹上會一覽無餘呢。

輕輕地哼著歌,我伸手折那些柔長的枝條,編一個花環戴在頭上。鮮紅的細如米粒的小花,成簇地綴在墨玉色的長卷發上。白裙,烏發,我想此刻的我一定飄逸得宛若精靈。

球場上,參加訓練的隊員分成兩組,已經開始做熱身運動。前傾了身體去看,沒有找到穿0號球衣的身影。聽說,喬歡一直穿0號球衣。

繁茂的花枝遮擋了視線,我正要撥開枝葉探身去看時,樹下突然有人清清冷冷地說:“你在幹什麼?”

江舟懶懶地站在樹下,淡淡地笑著。褐色的眸子閃一閃,目光浮光流影般掃過我,落在遠處的籃球場上,眉頭就皺了起來。

“啊?”猝不及防地,隱藏的心思被人看透。我僵直了後背向後退,卻忘了此刻自己正靠在並不十分粗壯的樹枝上。

清脆的一聲斷裂聲,身體一輕,人便墜下去。我緊緊閉了眼睛不敢去看,急速墜落的感覺,心懸得無處著落……

隻是一眨眼的瞬間,便跌進一個懷抱裏,清清淡淡,男士沐浴液的雛菊清香縈繞在鼻端。耳邊響起輕淺的一聲笑,我詫異地睜眼,便看見江舟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瓷白的臉,英氣逼人,微笑著的眸子裏含著寵溺。

有一絲恍惚,喬歡曾經也以這樣的眼神看著我。關切地,寵溺地,毫無保留地看著。隻是,那樣的眼神,他隻是以家長的身份給予我這個他口中的“妹妹”。不像江舟此刻眸子裏的深意讓人沉淪深陷。自欺欺人地以為眼前的人是他,舍不得離開,忍不住心跳如鼓地接近……

有雜亂又急促的腳步聲從花叢後傳過來,停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我回眸,便看見喬歡站在一株梔子樹旁,怔怔地望著我和江舟,喘著氣,雙目微紅。

透過緋寒櫻紛揚的樹枝,他就那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頭發的陰影落在額前,細碎如夢。他的身後,是一臉驚訝與震驚的江碧。

直到江碧將喬歡拉走,我才意識到自己還被江舟緊緊地抱著,慌忙跳下來推開他。想起喬歡臨轉身時的那一瞥,冰涼,蒼白,如白殘花般冷淡。

喬歡,他,大概以為我是個很隨便的女生吧。

想都沒想,丟下江舟光著腳追過去,像是要急於解釋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或者拿什麼樣的理由向他解釋事情並不是他看到的那樣。

才跑了幾步,曳地的裙擺就被花枝牢牢鉤住,我整個人便撲倒在了地上。鼻尖觸到地麵,酸酸地疼。

“哎呀。”不遠的地方,江碧的粉色高跟鞋停住,她聽到響動轉過身,要來扶我。

粉色高跟鞋旁邊,喬歡的白色籃球鞋頓了一頓。我努力地撐起身,看見喬歡將頭扭向一邊,目光冷冷地落在我的身後。仿佛不願意多停留一刻,他攬著江碧迅速地離開。

“為什麼要這樣執意地去傷害自己?你看,他連看都不看一眼。”良久,江舟輕聲歎息著,在我麵前蹲下來,高大的陰影籠罩著我輕輕顫抖的身體。

我跪坐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團,將腳藏進長長的裙擺裏。隻是輕輕地一動,刺痛便從腳底傳上來,感覺那麼清晰。淺淡的血跡滲進衣料裏,慢慢開成一朵朵細小的花。

我吸吸鼻子,難堪地咬著唇,倔強地說:“不要你管。”

“好。我不管。但是,如果你想看他比賽就去場地坐著看,不需要因為曾經在我麵前說過‘死也不去’那樣的話而做這麼危險的事。”他站起來,側開身,陽光立刻便迎上我的眼睛,熱辣辣的,讓我一陣眩暈。

舉手擋在眼前,指縫間,江舟遠去的身影,有些不真實的模糊,眯眼細看竟然有些踉蹌。剛走出幾米,他又忽然轉身,慢慢走回我身旁,將手裏一直握著的我的白皮鞋輕輕放回到我光著的腳旁,然後大步離開。

江舟始終沒有再說一句話。我怔怔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想起喬歡拉著江碧離開時的決然,淚水慢慢溢出了眼眶。

3

下午的比賽,我還是去看了。光明正大,坦坦然然。被熱情的女生拉著坐在第一排觀眾席上。原本我想躲的隻有江舟一個,現在他都知道了,我就再沒有什麼要顧忌的了。

十幾名校隊隊員被分成紅白兩隊進行對抗賽。喬歡在紅隊,而作為喬歡第一替補的江舟被分在了白隊。我到的時候,比賽正進入膠著的狀態,兩隊的比分交替領先。第一節結束的時候,紅隊隻以一分優勢領先。

直到看完周小漁帶領的熱情似火的拉拉隊的表演,我才明白那天她為什麼攔住我,問我那樣的一個問題。

短短幾分鍾的助場表演,周小漁竟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連貫的跳躍之間,不停變換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服裝。我數了數,整整七種顏色。原來,她是要以這樣的方式給喬歡驚喜。

這樣費盡心機,喬歡應該會喜歡吧。球員席離得很近,我忍不住用目光去尋找喬歡。隊員被人群包圍著,肢體與肢體的縫隙間,隻看到喬歡一雙幽深的眸子,竟然是微微含著笑意的。

不敢再去看,目光收回來時,撞上江舟的眼睛。他一個人默默坐在人群之外,仰著頭大口大口喝水。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微眯的眼睛望著我,有淡淡的哀傷。

我錯過目光,轉過頭假裝沒有看到。第二節比賽就在這個時候開始了。

我不太懂籃球比賽的規則,因此隻將目光鎖定在喬歡身上,卻不知道為什麼,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也許,是因為場邊拉拉隊員手中的彩帶舞動得太快;也許,是因為身旁讓我黯然失色的周小漁;也許,隻是因為喬歡偶爾看向周小漁的眼神。

那個有著絳紫色天空的美麗黃昏,我坐在喬宅二樓的木質地板上,對著窗口通透的陽光,反反複複地看著那些漂亮繁複的信封,懷著好奇與喜悅的心情。那個時候,我內心裏沒有一點恐懼,我以為喬歡對所有的“情書”都不屑一顧。

然而,他一個電話,讓我知道,這世上有個女孩叫周小漁。他在盼著她的“情書”。

而今天,那個叫周小漁的女孩用盡心思地博他歡心,而他在看到她做的一切後,原本冰涼的眸子裏閃著笑意……

“嘟——”驟然,短促刺耳的哨音響徹整個賽場,將我從桎梏般難耐的回憶裏驚醒。

瞬間的寂靜後,人群騷動起來。我踮起腳,目光穿過擁擠的人群落在場中,看見喬歡躺在地板上,閉著眼睛緊緊抱著左膝,神情十分痛苦。

並沒有想太多,我奮力撥開人群,衝過去。隻是,等我進到比賽場地中,才發現,我這樣的舉動是多麼多餘。

喬歡已經被人從地上拉起來,單腳輕輕向場邊跳著。江碧扶著他的左臂,另一邊則是拿著雲南白藥一臉擔憂的周小漁。

遠遠看過去,一小瓣殷紅的花瓣飄下來,落在喬歡純白的運動服上,我看在眼裏,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一片慘淡,麵目模糊。喧鬧驟然間遠離,隻有風過留聲,宛如心泣。

我立在籃球場中,看著喬歡、江碧和周小漁三個人,手足無措。

耳畔傳來輕微的、幾不可聞的呻吟,我身旁似乎有人想單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側頭,便看見跌坐在地上的江舟。大概是他和喬歡爭球時,與喬歡撞在了一起,自己也因此受了傷。然而,大家都擔心喬歡的傷勢,一時間竟然忽略了他。

我走過去,將手伸到他麵前。江舟抬起頭,看見是我,先是一愣,然後又看看場邊的喬歡,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褐色的眸子猛然眯緊。那樣的神情,像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

無視我伸出去的手,江舟抿著蒼白的唇自己站了起來。他一瘸一拐地和我擦肩而過,慘淡地笑著說:“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

江舟孤單落寞地走下場,將我一人留在球場中央。我像傻子一樣呆呆地伸著右手,但是,我並不因此覺得尷尬,畢竟原本我就是想利用扶他來化解自己的難堪的。

4

喬歡崴了腳踝,並無大礙,但是醫生建議他休息兩天。

第二天,喬歡就真的沒有去學校,也沒有去公司,連天中與炳輝的決賽都沒有參加。一整天,他都坐在二樓書房的沙發上發呆,偶爾煩躁地擺弄手機,仿佛對什麼事舉棋不定,即使江碧來訪他也沒有下樓相見。

這些,都是我放學以後聽家裏的保姆芳姨說的。

籃球聯賽的決賽因為喬歡的缺席,炳輝贏得異常艱難。作為喬歡替補的江舟,更是拚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來之不易的勝利,自然更值得珍惜。一群人瘋狂地大肆慶祝,我被強留了下來。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芳姨說喬歡已經睡下。

我在路過喬歡房間的時候,躡手躡腳,貓著腰刻意放輕了腳步,探頭看一看,果然是黑著燈的。

輕手輕腳地開門關門,隻擰了床頭最暗的那盞台燈,怕驚擾了喬歡的睡眠。其實更怕的是麵對他,怕他說自己喜歡周小漁,怕自己的眼淚會因此止不住地流下來。

將自己擺成大字形,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繁複又細致的花紋,長歎一口氣,將思緒最大限度地放空。隻有這樣,才能騙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來,驚得我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喬歡在門外說:“你過來一下。”清清淡淡的聲音,像風吹過風鈴,自門外悠悠地傳來,輕易便擊碎了我為自己打造的“太平盛世”。

不是說已經睡了嗎?難道是關了燈,一個人一直坐在黑暗裏等我嗎?又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呢?

毫無原由地,想起昨天,他站在一樹潔白的梔子花旁,望著我時的樣子,那種複雜的眼神,是鄙夷和不屑嗎?

對著鏡子整理長發,不由自主地嘴角上翹,笑起來。很奇妙的心情,既忐忑又期待。在害怕喬歡誤會我和江舟的同時,卻又十分期待他的反應。安然說得一點都沒錯,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赤足慢慢走在華麗的奶白色長絨地毯上,潔白的腳趾深深陷進細細柔柔的羊絨中,溫暖、柔軟,像有溫泉緩緩流過。

我一直很享受這樣的觸感,因此,在家裏,多數時候都裸著一雙腳到處亂走。然而,我忘了,喬歡的臥室裏並沒有鋪那樣的長絨地毯。像他的人一樣難以接近和與眾不同,他臥室的地麵上鑲著拇指大小的石子。一粒一粒,排列整齊的水滴形石子,像眼淚。

原本腳底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一碰上堅硬冰冷的石子,就像踩到了無數細碎的冰晶,疼得全身一顫。

忍不住瑟縮著退回走廊裏,我忍住痛輕輕吸了一口氣,想不動聲色地退回去穿拖鞋,卻已經來不及。喬歡發現了我的動作,從正對著門的深灰色沙發裏站起來,幾步走到我麵前,依然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腳麵上。

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難耐,我微微縮腳,想把光著的足藏在裙擺下,卻無奈地發現此刻正穿著短褲。真正是無處可藏。水晶燈下,雪白的地毯上,星星點點幾滴淡紅色的血跡,異常顯眼。

喬歡的眼眸看著那些點點殷紅,好看的眉頭立刻皺起來。我連忙抬起流血的右腳,想用左腳單腿跳躍去穿鞋,卻被喬歡一把拉住:“不要動。”極輕柔的一聲,帶了夜色的魅惑,聽起來竟像是無奈的呢喃。我甚至聽見喬歡隱在喉嚨深處的,極輕極低的一聲歎息。

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柔,讓我不知所措,仿佛置身在愛麗絲的夢境裏。不敢相信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閉上眼。再睜開眼時,喬歡漂亮的側臉近得仿佛就在一眨眼睫毛就可以觸碰到的地方,接著我整個人已經被喬歡橫抱起來。

第一次,可以這樣近距離地看他,心像身體一樣輕飄飄的。他有一對美麗而狹長的黑眸,本該顧盼生姿,流光溢彩,卻偏偏像凝了千年冰晶的寒潭,冰涼而深遠,卻也因此變得更加耐人尋味起來。

5

也許是有所察覺,他的視線鎖定在我的臉上:“看來,從今天起我該教你好好走路。”

喬歡將我放在沙發上,神情嚴肅,找不到半點玩笑的影子。

“呃?”

“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就像隻受了驚的小笨貓,隻會呆呆看著車子撞過來。”喬歡薄薄的唇緊抿著,卻仿佛有暖風融冰,細長的眸子裏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哦。”我這隻小笨貓還不是因為看見他,才變得那樣呆的。真正的始作俑者倒嘲笑起我來。

“還有那次,走路撞到樹。”

“嗯。”你不在旁邊,我就從來沒撞過樹。

“前幾天,在樓梯上摔倒。”

“好吧。”想一想,我確實好像不太會走路,一邊勉為其難地承認,一邊低頭數地板上鑲著的石子。

“你似乎不太想承認?”喬歡單膝跪在沙發前,抓起我的右腳,“還有這次。”幽深的眸子瞬間冷下去。

“哦。我下次會注意。”我掙了掙,想將腳縮回來,卻被他握得更緊。一時掙脫不開,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任由他握住。修長的手指清爽而溫暖,緊緊貼著我足底的肌膚。所有的神經末梢變得異常敏感起來,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掌心的紋路。

“不想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在看清我腳底傷口的瞬間,喬歡的神色冰涼如雪。

“啊?什麼?”我盡量向沙發裏縮,想將自己的腳縮回來,卻始終不能。

“你是怎麼到了樹上,又是怎麼,呃,落到江舟身上。”喬歡微微笑了,然而,看在我眼裏卻是一片冰涼。漫不經心的語調,怎麼聽都有些揶揄挖苦的意味。

似乎是為了故意激怒他,我無所畏懼地回答:“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呢。”

“不如,直接說說你和江舟是怎麼回事?”沁涼的語氣,宛如他狠狠擦在我傷口上的碘酒。

“啊——”疼得戰栗起來,忍住淚,我大聲吼起來,“什麼事?我和江舟能有什麼事?連你也信那些謠言。我爬到樹上還不是為了看你比賽。都是江舟那隻豬,害我從樹上掉下來。我嚇得要死,你卻理都不理我拉著江碧就走。”我不想哭的,但是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隻能狠狠咬著唇不讓自己狼狽地哭出聲。

涼涼的氣息拂過來,像一劑良藥安撫著我腳底的傷口,喬歡突然低頭,對著我疼得火辣辣的腳底輕輕吹氣。

喬歡埋著頭,專心致誌。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聽見他用稍微緩和的語氣說:“如果隻是為了看比賽,也不用爬到樹上啊。”

是啊,如果隻是看一場普通的比賽,怎麼用得著那樣大費周章?隻不過,那是場有他參加的比賽,而我又心懷鬼胎。所有這些,又如何能向他說明?

像是跟自己賭氣,我趁喬歡不注意,將腳從他手中抽出來,自己拿了棉簽胡亂地清理著,一邊疼得齜牙咧嘴,一邊賭氣地說:“是啊,是啊。我就是故意要爬那麼高;故意要引起別人注意;故意要,呃,落到江舟身上。”說完,我瞪著眼,氣鼓鼓地望著喬歡。

我以為他會因為我這樣的態度而生氣,卻沒想到他抬頭迎著我的目光微笑起來,突然伸手揉我的頭發,憐惜地說:“任性。”

也許,對他來說這不過是個稀鬆平常的舉動,然而看在我眼裏卻分外親昵。因為他眼中泛起的微微柔光,使我心中的悶氣頓時一掃而空。調整了一下坐姿,我將身體完全陷在沙發中,像隻馴服的小鹿,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任由喬歡為我的傷口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