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許誰地老天荒(2 / 3)

喬歡仍然半跪著,身後的台燈發出淡黃的光,暖暖的,讓他看上去感覺很不真實。

“很危險。以後不要再那樣了。”喬歡不再追問,站起來看著我,皺皺眉頭像是想起什麼,“不過,那個日記又是怎麼回事?”

“那個啊……”預料到他會有所聽聞,因此一早就預備了應對的話。我低頭玩手指,盡量維持語調的平穩,“同學之間的玩笑而已。”

“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喬歡在我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來,側身看我,細長的眼睛眯起來,狹長而優美。

緊張得不由自主地吞口水,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我的聲音因為難以遏製的慌張聽起來有些尖利:“你,你都聽說了什麼?”

“嗯?”喬歡抬頭望一望天花板,似乎在思索著措詞,然後聳聳肩說,“就是什麼夜晚遇見什麼人,什麼‘江家大少’的身份。”

幸好,他並不知道全部。我暗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什麼亂七八糟的。都說是同學亂說的啦。”

“安冉!”喬歡突然叫我的名字。他雙手擱在沙發上,微微前傾了身體,一雙漆黑如夜的眸子逼視著我,“你和江舟不會是真的……”

“呃?”我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一心想要否認的,卻言不由衷地說,“你覺得是真的嗎?”

喬歡沉默著抿了抿唇,眉頭微微蹙起來:“我想聽到你的答案。這件事我必須弄清楚,你知道我是你——”

“我知道。”我飛快地打斷喬歡,隻因為那樣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會傷人至深,“你是我的家長嘛。”

“所以呢?”喬歡靜靜地直視著我,我又看到他狹長眸子裏千年寒冰似的冷光。

他說:“傳言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又怎樣?”我想我是徹底被他“家長”的身份逼瘋了,才會這樣歇斯底裏得不顧一切。

“我會動用一切力量阻止。”喬歡站起來,像一陣風掠過我,不容辯駁地說,“就這樣。你回去睡吧。”

“你憑什麼那樣做?你憑什麼阻止我和別人在一起,就連安然也從來沒有管過我,你又是我什麼人?”我盯著喬歡的背影,生氣地問,話一出口,便後悔了。

“你說安然?”喬歡轉過身,目光犀利。

我從來不知道他的聲音可以這樣冷,冷得讓我忍不住哆嗦。

“好,好!”他說,“既然你說到安然。那麼我就告訴你,我替安然管教你。聽清楚了,上大學之前不允許跟任何人談戀愛。你問我是你什麼人?有什麼權力這麼做?法律上,我是你的監護人。”

這是喬歡第一次在我麵前發怒。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我仰頭勇敢地迎著他的目光說:“不許談戀愛嗎?好啊。不過,做人應該公平一點吧,家長大人?你和江碧,還有那個周小漁又是怎麼回事?”我強忍著淚水,極力地微笑著,倔強又任性。

喬歡皺眉,神情迷惑:“江碧?我和她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然後,他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像是刻意在回避什麼,“至於你說的什麼周小漁,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人。”

“你說謊!”原來,真的被我猜中了,他喜歡周小漁。我忍著哽咽,大聲揭穿他,“就那天,那個周六,傍晚,你明明有特地打電話問我有沒有一個叫周小漁的女生寫信給你。”

6

長長久久的沉默,喬歡背對我立在陰暗的窗口,孤單的身影仿佛快要融進窗外的夜色裏。我的心跳得飛快,靜默著,焦躁又難耐地等待他的答案,很怕他承認:“是,我是喜歡周小漁。”

我看著他將雙手斜插進口袋裏,又煩躁地抽出來抱在胸前,鼻子便微微酸起來。在心裏千百次地問自己,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最終還是不忍心將他逼得這樣為難,於是隻能自己妥協,我單腳跳下沙發,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這個時候,喬歡側過身來。黑暗裏,他唇邊有一點煙火不停明滅。

我的心驀地一疼,什麼時候開始,喬歡學會了抽煙?

喬歡朝我走過來,香煙夾在指間,他的目光穿過繚繞的煙霧,望著我。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喬歡將我按坐在沙發上,說:“是。我說了謊,我認識周小漁。”

我呆呆地坐著,眨一下眼,又眨一下眼。祈禱睜開眼時,發現隻是個夢,然而並不是夢。

喬歡狠狠吸了口煙,在我對麵坐下來:“如果我告訴你周小漁是誰,你能不能保證假裝不知道這一切?”

“好。”大概是喬歡的神色太過鄭重與古怪,竟然讓我不再糾結於他到底喜不喜歡周小漁,坐直了身聽他說話。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誰?”

“你父親。”

“記得。”我的手不由得攥緊T恤下擺,“周文。”

電光石火間,靈感一閃而過,我苦澀又無奈地笑:“不會吧?”

喬歡將煙頭狠狠按在茶幾上,點頭:“周小漁是周文的女兒,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

我的姐姐,從來就隻有安然一個。我假裝不以為意,努力地笑,極力不讓自己失態地哭出來:“哈哈,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關係。就算你喜歡的人是周文的女兒周小漁,也沒有關係,真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閉一閉眼,開始真正明白,你若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幸福,不管他的幸福跟你自己有沒有關。

喬歡先是一愣,然後靠向沙發靠背,深邃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狡黠:“誰說我喜歡周小漁?”

“難道不是?”像一個落水的人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我的心裏又飄浮起渺茫的希望。

“當然不是。”喬歡答得毋庸置疑。

“真的?”我的快樂掩飾不住,差一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奇怪,我為什麼要喜歡她?”喬歡提起周小漁時一臉的漠然,如同他對所有花癡他的女生一般冷淡。

“可是——”我知道喬歡沒有騙我的必要,不過他之前的舉動確實很奇怪。

“可是我很奇怪是吧?”

“嗯,嗯,嗯。”我拚命點頭。

“其實很簡單,我不想你和周家的人有任何交集——”喬歡停下來,把玩著打火機,打著,熄滅,又打著,然後他猛然抬起頭用他幽深的眸子盯住我,“安冉,如果周文想認回你,你會跟他走嗎?”

“開什麼宇宙玩笑?”我伸手拍他,有點被他這樣的假設嚇住,難道喬歡他是覺得照顧我很煩了嗎?

“不開玩笑。”喬歡捉住我的手,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握住,“周文找過我,他想認回你,因為周小漁得了絕症,他不想人到中年膝下無子。”

“叫他想都別想。”我所有的憤怒化作一聲冷哼,那樣冰冷的聲音將我自己都嚇住。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自己對那個叫周文的人有多恨。

“所以,無論怎樣你和安然都會留下來吧?”喬歡輕聲問我,像是要確認一般,好看的眼睛裏有藏不住的緊張。

“嗯。”我用力點頭,第一次真切地知道喬歡是如此希望我留在他身邊。他臉上緊張與期待的神色,讓我忍不住又說:“我保證。”

喬歡聽到我的回答,明顯鬆了一口氣,曲起中指來敲我的頭,大概又怕弄疼我,手在空中虛晃了一下收回去,說:“所以之前你一心認定我是喜歡周小漁,才有那些舉動?小鬼頭,你的腦袋瓜裏都裝了些什麼?哈?”

我用手按腳底的傷口,很疼,確認這不是夢,然後傻兮兮地笑起來。我想即使喬歡剛才真的狠狠敲了我的頭,我也會原諒他。因為他說出來的真相,真讓人心情好到暴。

於是,我噘起嘴,表示不滿:“我才不是小鬼頭。”

“那你是什麼?”

“宇宙超級無敵美少女,安冉。”

“過來,過來。”喬歡這樣說著,自己卻先撲了過來,笑著說,“讓我研究一下宇宙超級無敵美少女腦袋裏到底裝了什麼,整天胡思亂想些少兒不宜的東西。”

我側頭躲閃開,臉就有些燙起來,囁喏著用自以為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才少兒不宜。”

喬歡還是耳尖地聽到了,他看著我,依然是笑著的:“史上最強最冷酷冰山王子不需要‘少兒不宜’別人。”

我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看著喬歡,大腦一時間有點短路。他剛才是在講冷笑話?他也知道女生們背後叫他冰山王子?

所以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周星星。比如喬歡,再好笑的笑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都會喜感全無,誰叫他有一雙清冷的眸子和一張帥得過分的臉呢?上帝最公平。

“不好笑?”喬歡自己先笑起來,笑完了才發現我沒笑。

“一點都不好笑。”我這樣答,嘴角卻不由自主地翹起來。

“你現在明明在笑。”喬歡漂亮的眉毛揚起來,藏不住笑意。

我眨眨眼,今天真是個詭異得讓人找不著北的日子,喬歡今晚笑的次數遠遠超過我認識他以來的總和。實在太不正常了,就在剛才,他還因為我和江舟的“關係”勃然大怒。

但是我管不了那麼多,現在這樣的氣氛其實也不錯。

我說:“我不是笑冰山王子,我是笑少兒不宜。”

“嗯?”

“你是老人家,想什麼都是宜的。”我大笑著舉起手護住頭,以防喬歡真的打過來。

喬歡倒在沙發上,做一副“恨老”的模樣,吹著額前的頭發酷酷地說:“歲月是把殺豬刀。”

“是袋豬飼料才對。”我為自己突來的靈感笑得東倒西歪。

喬歡坐在對麵的沙發裏,用那種我曾經很熟悉的寵溺的目光望著我,看著看著,神情嚴肅起來,正色說:“你跟江舟的事,我是認真的。”

我也跟著嚴肅起來,一字一句地說:“冰山老王子,你腦袋裏裝的東西也好不到哪裏去嘛。”然後笑著等冰山王子黑臉。

“敢騙我。”喬歡聰明絕頂,立刻會意,伸手狠狠敲在我額頭上,脆脆地響,然後他愣了一下說,“怎麼不躲開呢?疼吧?”

我搖頭,眼淚汪汪地看著喬歡:“我沒想到你會真敲。”

喬歡伸手揉我紅腫的額頭,笑得有些無奈:“我沒想到你會不躲開。”

“好吧,我原諒你。”我像個小孩子一樣嘟著嘴,裝得無辜又可憐,“但是你要遵守約定。”

“什麼約定?”喬歡停下手低頭看我,氣息拂過我的睫毛。

我眨眨眼說:“大學之前不準談戀愛。”

“我沒問題。”喬歡笑起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過了暑假我就進大學了。”

“是在我上大學之前。”我望著喬歡說,“你也不準談戀愛哦。”

“憑什麼呀?”喬歡好笑地問,臉上沒有半點不樂意。

我理直氣壯地說:“因為家長要以身作則呀。”

“還有得商量嗎?”

“沒有。想都別想。”

“好吧。”

那天晚上的月光出奇地亮,月光明晃晃的,鑽石一樣灑在窗台上。我躺在寬大鬆軟的床上高興得睡不著,索性坐起來對著皎潔的月光,掰著手指頭算等我上大學的時候喬歡是幾歲。

算著算著,我就愣住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十八歲上大學,那時候喬歡差不多都快二十二歲了。二十二歲還不談戀愛不會很奇怪嗎?可是,回想起來他答應我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半點為難。

是什麼,讓他如此爽快地答應了那樣的約定?

突然之間,我就想起費浩然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他說:“丫頭,沒用的。喬歡他現在不會喜歡任何人。”

因為不會喜歡任何人,所以才同意遵守那樣的約定嗎?

把愛寫成兵臨城下的不朽傳奇,那麼你會不會為了我不畏冰雪、披荊斬棘地奔赴而來。

1

江家那輛豪華的黑色林肯又開始出現在校園裏,接送江舟上下學。

喬歡不來學校的日子,我便一個人步行回家。有時,走著走著突然一回頭,會發現江家的黑色林肯在身後不遠處慢慢跟著,見我轉頭便會立刻加速絕塵而去。

為期一周的籃球聯賽已經開賽,我沒有去看。喬歡一直沒有上場,倒是聽說江舟打得很好,有望入選新一屆的校隊。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江舟再沒有跟我說過話。如他所說,他找回了自我,可以將我和別人一視同仁。

在這個初夏,那個叫江舟的少年輕揚起嘴角,優雅地笑著,以睥睨天下的神情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而我,直到這時才愕然不已。隻不過,驚異的隻有我一個人。隻有我沒有發現他的好,或者正如他所說,之前是因為我他才丟失了自己。

現在,一切回歸正軌才是對的。

隻是,僅僅幾天之後,剛剛回歸正常的一切又變得紛繁複雜起來。

從8歲那年開始,我有了記日記的習慣。心底的小秘密,開心的,悲傷的,或者即使對著安然也無法說出口的委屈,成了日記的主要內容。無論走到哪裏,我都帶著我的日記本,並且將其視作珍寶。

然而,那個下午,放學之後,怕喬歡等得太久,匆忙之中我將我的日記本忘在了教室。

第二天,我在教室門口被我自己的日記本砸中。那個朝我扔日記本的女孩瞪著一雙淚眼,臉漲得通紅,衝我尖聲叫嚷:“不要臉!不要臉!”

我認出了那個女孩。每個星期,她都會拜托我遞一封情書給喬歡,但是,我從來沒有將其中的任何一封交到喬歡的手裏。

不慌不忙地撿起日記本,我看著她憤怒的雙眼,不以為然地微笑。我不要臉嗎?偷看別人日記的人才是真的不要臉吧。然而,我遠遠低估了人類的好奇心。

她和他們,不僅偷看了我的日記,還猜出了我在日記裏從未提起過姓名的那個人——喬歡。

教室裏噓聲四起,有男生吹口哨,嬉笑著一字一句背我日記裏的句子。

在那個輕霧如紗的夜晚,我遇見你。

那一個身份,讓你離我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無數次試想,假如上天再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我將又會是在什麼時候以怎樣的身份遇見你?

我咬著唇,麵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雙手緊緊揪住衣擺,選擇自動性失聰。然而,即便如此,仍然屏蔽不了女生們的憤怒、鄙夷與謾罵。

“真不要臉,竟然……竟然暗戀喬歡學長。天啊,光想一想就替她覺得羞恥。”

“兄妹啊!狂汗!”

“不過,人家好像本來就不是親兄妹啊。再說,現在不是流行那什麼嗎?”

“什麼嘛?”

“不倫戀啊。”

“啊呸呸,不要玷汙喬歡學長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就是說啊,喬歡學長應該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呢,隻是某些人一廂情願罷了。”

“不行,我要去告訴學長。每天被這麼齷齪的人暗戀、偷窺著,學長真是可憐。”

不可遏製的憤怒,或者,還有正如她們所說的羞恥,讓我猛然站起來。結果動作太大帶倒了桌椅,響聲轟然。誠然,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可是,那又怎樣呢?這是我的隱私,沒有人可以偷看並且妄加評論。

也許是出奇憤怒的我讓他們害怕。他們跳開,遠遠站著,沉默著用一雙雙冰涼的眼睛盯著我,或鄙夷,或嘲諷。

我想,我的眼睛此刻一定是血紅的,像發了狂的野獸,睜著一雙充血的眼睛與敵人對峙著。指甲陷進掌心裏,我捏緊了拳,雙肩微微聳起,一副蓄勢攻擊的模樣。

紛繁複雜的塵世裏,頎長的人影一晃,一隻手便輕輕落在我的肩頭,不等我掙紮就將我攬緊。我側頭,便遇上江舟一雙似笑非笑的褐色眸子。

蒼白優雅的少年,用一種清秀又天真爛漫的神情看著我。

早在幾天前,他已經猜到事情的玄機所在。現在,他是唯一一個,我不需要在他麵前遮掩我對喬歡的情愫的人。於是,我咧開嘴朝他笑,以一種無畏的、淒美決絕的姿態。

像是我的笑容猛然刺痛了他一般,江舟迅速地轉開臉。隻是,他的手並沒有放開我,而是攬得更緊,以一種寵溺的語氣說:“安冉,你都沒告訴我你把我寫進了日記裏。”

“啊?”我一臉錯愕,不是不明白他這樣說的意圖,隻是實在沒有想到他會以這樣的方式挺身而出。

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在眼裏卻仿佛是悲涼的哭泣,江舟湊近我,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不想讓喬歡知道,就配合我演這場戲。”

膽怯的我沒有勇氣麵對知道真相的喬歡,自然也就沒有理由拒絕江舟的提議。我義無反顧地利用眼前這個如優曇花一般潔白無瑕的少年,隻因為,我不想失去另一個人。

“哈哈,現在想起來,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麵真的是在一個有著霧的夜晚呢。嗯,你姐姐婚禮那晚。”江舟看著我,漂亮的眼睛裏,有了然,有哀傷,唯獨沒有責備,“你大概不知道吧?是我先喜歡你的呢。那晚,在車上遠遠看見你的時候,就無法遏製地喜歡你了呢。”

我怔住,所有預先想好的“台詞”都哽在了喉嚨裏。他的眼睛望著我,一閃一閃,像那晚的星星。我知道他沒有說謊,他也不是在演戲,他說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像我這樣的紈絝子弟。‘江家大少’的身份,為了你我可以不要的。”明亮般的眸子睨視著我,卻是對著眾人,笑著說,“安冉,這樣你能不能考慮接受我呢?”

至此,一場戲已演到了盡頭。原本所有指向喬歡的“證據”被江舟這樣一解釋,好像我日記裏提到的那個人真的不是喬歡,而是江舟。有人信以為真,有人狐疑揣測,有人羨慕不已。我想,不出一天,這件事便會傳遍整個炳輝校園。

2

兩天後,籃球比賽接近尾聲。幾經淘汰,天中與炳輝的最後對決定在周二。周一的下午,有炳輝校隊的最後一次常規訓練賽。

女孩子們興奮地奔走相告,一直沒有在比賽場上露麵的隊長喬歡,將會在今天下午的訓練裏上場,打小前鋒的位置。

我聽到這消息時,江舟正從我的課桌旁走過,似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表情似笑非笑。他穿素白的襯衫,淺灰色背心,麻質的米色寬腳褲,儒雅又內斂。

“喂,喂,江少真是優雅又帥氣呢。”有女生望著他離去的瀟灑背影,小聲同旁邊的人議論。

“真是便宜了某些人。”

“我還是更喜歡喬歡學長那樣的啦,冷酷的冰山王子,很讓人向往呢。”

“為,你們說優雅貴公子PK冷山王子,會是什麼樣子?”

“看了不就知道了。今天下午江少和學長要同場競技呢。”

“啊!身為炳輝的女生真不是一般幸福呢。”

“走啦,走啦,去遲了就搶不到最佳觀看位置了。”

嬉鬧著走出幾步,像是想起什麼,她們轉頭來看我:“安冉,你不去看江舟和喬歡學長的比賽嗎?”

“啊——哦!”從遊離中驚醒,我茫然失措地抬起頭,“我,我還要看書。”揚一揚手裏的書,我抱歉地笑著。

並不深究,她們禮貌地點頭,然後轉身並無惡意地議論:“真是怪人呢。”

彎彎曲曲的小河,橫穿整個校園,流水叮咚。午後的陽光,明媚而慵懶。

河邊,低垂的細長枝條上,開滿成團成團的櫻紅色小花,七八瓣一起,疏疏朗朗地飄落下來,在清澈的水麵上打著旋。

我站在河邊,向兩旁看一看,人們都去看比賽了,幽靜的河邊,沒有一個人影。

確定沒有人,我從容地脫了鞋襪,提起潔白的裙擺,攀上那株染滿紅雲似的老樹。慵懶地斜靠在樹上,輕輕蕩著光潔的雙腳,任由長至足麵的裙擺隨風起起落落。層層疊疊,五六層薄如蟬翼的歐根紗,緩緩刷過腳踝,酥酥地癢。

我望一望對麵低凹處人頭攢動的籃球場,心情好起來。即將開始的籃球比賽,坐在樹上會一覽無餘呢。

輕輕地哼著歌,我伸手折那些柔長的枝條,編一個花環戴在頭上。鮮紅的細如米粒的小花,成簇地綴在墨玉色的長卷發上。白裙,烏發,我想此刻的我一定飄逸得宛若精靈。

球場上,參加訓練的隊員分成兩組,已經開始做熱身運動。前傾了身體去看,沒有找到穿0號球衣的身影。聽說,喬歡一直穿0號球衣。

繁茂的花枝遮擋了視線,我正要撥開枝葉探身去看時,樹下突然有人清清冷冷地說:“你在幹什麼?”

江舟懶懶地站在樹下,淡淡地笑著。褐色的眸子閃一閃,目光浮光流影般掃過我,落在遠處的籃球場上,眉頭就皺了起來。

“啊?”猝不及防地,隱藏的心思被人看透。我僵直了後背向後退,卻忘了此刻自己正靠在並不十分粗壯的樹枝上。

清脆的一聲斷裂聲,身體一輕,人便墜下去。我緊緊閉了眼睛不敢去看,急速墜落的感覺,心懸得無處著落……

隻是一眨眼的瞬間,便跌進一個懷抱裏,清清淡淡,男士沐浴液的雛菊清香縈繞在鼻端。耳邊響起輕淺的一聲笑,我詫異地睜眼,便看見江舟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瓷白的臉,英氣逼人,微笑著的眸子裏含著寵溺。

有一絲恍惚,喬歡曾經也以這樣的眼神看著我。關切地,寵溺地,毫無保留地看著。隻是,那樣的眼神,他隻是以家長的身份給予我這個他口中的“妹妹”。不像江舟此刻眸子裏的深意讓人沉淪深陷。自欺欺人地以為眼前的人是他,舍不得離開,忍不住心跳如鼓地接近……

有雜亂又急促的腳步聲從花叢後傳過來,停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我回眸,便看見喬歡站在一株梔子樹旁,怔怔地望著我和江舟,喘著氣,雙目微紅。

透過緋寒櫻紛揚的樹枝,他就那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我,頭發的陰影落在額前,細碎如夢。他的身後,是一臉驚訝與震驚的江碧。

直到江碧將喬歡拉走,我才意識到自己還被江舟緊緊地抱著,慌忙跳下來推開他。想起喬歡臨轉身時的那一瞥,冰涼,蒼白,如白殘花般冷淡。

喬歡,他,大概以為我是個很隨便的女生吧。

想都沒想,丟下江舟光著腳追過去,像是要急於解釋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或者拿什麼樣的理由向他解釋事情並不是他看到的那樣。

才跑了幾步,曳地的裙擺就被花枝牢牢鉤住,我整個人便撲倒在了地上。鼻尖觸到地麵,酸酸地疼。

“哎呀。”不遠的地方,江碧的粉色高跟鞋停住,她聽到響動轉過身,要來扶我。

粉色高跟鞋旁邊,喬歡的白色籃球鞋頓了一頓。我努力地撐起身,看見喬歡將頭扭向一邊,目光冷冷地落在我的身後。仿佛不願意多停留一刻,他攬著江碧迅速地離開。

“為什麼要這樣執意地去傷害自己?你看,他連看都不看一眼。”良久,江舟輕聲歎息著,在我麵前蹲下來,高大的陰影籠罩著我輕輕顫抖的身體。

我跪坐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團,將腳藏進長長的裙擺裏。隻是輕輕地一動,刺痛便從腳底傳上來,感覺那麼清晰。淺淡的血跡滲進衣料裏,慢慢開成一朵朵細小的花。

我吸吸鼻子,難堪地咬著唇,倔強地說:“不要你管。”

“好。我不管。但是,如果你想看他比賽就去場地坐著看,不需要因為曾經在我麵前說過‘死也不去’那樣的話而做這麼危險的事。”他站起來,側開身,陽光立刻便迎上我的眼睛,熱辣辣的,讓我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