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與她的愛情(1 / 3)

隻有見識過煙火與愛情的人,才懂得人世間一切的美好與悲涼。

1

費浩然說出江碧的名字的時候,我正站在落地窗前,眼前一片鉛灰色的雨幕裏突然閃過一道閃電,仿佛就劈在身前。雷聲炸開的時候,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雷聲過後,雨勢驟然大了起來。

窗外,暴雨傾盆。我有些恍惚,仿佛沒有聽清一樣地確認:“江碧?”

“不錯。江碧。”費浩然點頭,有些懊惱地說,“江家老爺子一直很中意喬歡。隻要喬歡跟江碧訂婚,江家一定會出手相助。憑江家的財力,隻要肯出手,喬歡的公司一定會轉危為安。”

事實上,在費浩然說出江碧這兩個字後,我就明白了是怎樣的一個辦法。大概,隻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江碧喜歡喬歡。但是,天下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隻是,那樣驕傲的喬歡又怎麼會輕易犧牲自己的愛情。

我問:“難道喬歡他喜歡江——”

“不喜歡。”費浩然飛快地打斷我,答得不假思索。仿佛我隨便說出一個名字,他的答案都不會變,都會是“不喜歡”。

我仿佛賭氣一般也用同樣肯定的語氣說:“喬歡不會那麼做。他不會和不喜歡的人訂婚。”

“他會。”

“他不會。”

“會的。”費浩然雙目通紅,仿佛要滴出血來,“為了安然,喬歡他會的。”

窗外,狂風大作,芭蕉折了一地。不知道哪裏的窗戶被吹開,玻璃突然破碎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我一抖,手中的茶杯差點滑落。

費浩然仰頭將杯子裏的烈酒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子重重放在茶幾上,站起來轉身離開。我心裏驀然生出一絲驚慌,好像費浩然所說的話下一刻就會變成事實。我對著費浩然的背影喊:“喬歡才不會那麼做。”

費浩然不回頭,隻是衝我擺擺手,大步走出書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杯烈酒的緣故,他的腳步看起來有些淩亂。

我怔怔地站著,想著費浩然的最後一句話。

我知道,在這樣一個狂風暴雨的惡劣天氣裏,費浩然一臉情傷地出現在喬宅,一定不是為了逗我玩。也許,他聽說了什麼。

“為了安然,他會的。”

費浩然的話聽起來再清楚明白不過——喬歡為了能讓我的姐姐安然醒過來會不顧一切。然而,那樣的一句話,仔細想起來又似乎充滿了玄機。

第二天,是周六。我在嘩啦嘩啦的雨聲中猝然醒過來,抬頭看一眼床頭的鬧鍾還不到五點。伸手摸摸額頭,觸手便是一片黏膩。我的身體像剛從水裏撈上來的一樣,一身冰涼的汗水。

周圍很安靜,隻清晰地聽到空調仍然在運作的聲音,室內的溫度涼爽怡人。如果不是因為熱,那麼我滿身的汗水隻能是因為剛剛的那個夢。我夢見喬歡和江碧結婚,在寬敞明亮的教堂,喬歡握住江碧的手,答牧師的問題,說,我願意。

再沒有一絲的睡意,我坐起來,蜷在床頭,聽窗外的雨聲。然後,在心裏默默許一個願,如果天亮之前,雨停了,那麼就表示剛才那個夢是反的。

屬於黎明的第一絲光亮出現的時候,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真的停了,那麼突然,仿佛是特地為了幫我實現所許的願望一般。

一整個上午,天氣一反常態地好。豔陽高照,一掃連日來的陰霾。我在下午兩點的時候出門,去醫院看望安然。

芳姨追在我身後說:“小祖宗,這個時候外麵太陽正毒辣著呢,去醫院又不急在這一時。”

我輕快地跑下樓梯,站在院子裏朝她擺手,示意她安心。

之所以選在這樣的一個時間去醫院,是因為,據我觀察,每個星期的這一天,喬歡都會出現在安然的病床前。

果然不出我所料,喬歡在安然的病房裏。透過玻璃門,我看見喬歡的側臉。他枕著自己的手臂側伏在安然的病床上,額前長長的頭發散落下來遮住眉頭,一雙眼緊緊閉著,一動不動。

我以為他睡著了。輕手輕腳地打開門的同時,我看見喬歡動了一下,然後他微微抬起頭來,麵向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安然,眼睛裏霧蒙蒙的,一片醉意。

鬼使神差地,我屏住呼吸,退後一步,站在門外靜靜看著病房裏的一切。

喬歡剛才的那個眼神,是我看錯了嗎?

微熏的神情,眷戀又絕望的眼神,那麼熟悉,讓我想起第一次遇見他時的場景,隻是這一次,這樣的神情是對著安然。

大腦高速運轉,記憶裏有什麼東西要呼嘯而來,我不能呼吸。然後,我聽見喬歡低沉又深情的聲音。

他說:“安然,我該怎麼辦?”

他說:“我愛你,安然。”

他說:“安然,你知道嗎,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你。你還記得嗎?那一天,你穿長長的白色裙子,輕輕推開教室的門走進來,白色帽子上蕾絲蝴蝶結的長長拖尾隨風輕擺。你站在那裏,像一朵靜靜綻放的蘭花。無法想象看起來那樣安靜的你,在架子鼓前可以迸發出那樣火熱的激情。你握著我的手教我敲最簡單的節奏,一整個下午我將鼓點敲得亂七八糟,那是因為我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他說:“你那麼美麗又神秘。而那時的我……”

他歎一口氣說:“我以為等我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才有資格在你麵前說愛你。隻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如果我知道,我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那樣你也不會認識哥哥,也就不會……”

他說:“安然,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都一如既往地愛你。”

他說:“安然,別怕,我護著你,別怕。”

他說:“安然,為了你我可以去死。”

……

他還說了些什麼呢?我已經聽不清,思維卻越來越清晰。

原來,安然婚禮的那晚,喝醉了酒的他是錯把我當成安然了吧,因此才會有那樣的舉動。他說,安然,安然,別怕,以後記得待在我的右邊,我護著你。別怕。

我以為他在叫我,卻原來他要護著的是另一個人。

原來,他偶爾深情的凝視,溫柔的呼喚——那些我一廂情願地以為是“安冉”的呢喃,不過是他在叫著另一個名字,安然。

原來,是這樣啊,喬歡。

紛紛揚揚,漫天漫地的粉色的奈良八重櫻下,你回頭,那樣緊張地跑過來,那麼認真又小心翼翼地幫我解被樹枝纏住的遮陽帽,隻是因為,你認出來那帽子是安然最愛的那頂,或許,也正是你第一次見到安然時,她戴著的那頂。

那一天,你在落英繽紛裏抬頭遠望,含笑告訴我那樣一個道理——愛屋及烏。我現在才明白,你那樣緊張那頂帽子,隻是因為它曾經的主人是安然;你照顧我,對我好,隻是因為我是安然的妹妹。

愛屋及烏。安然是屋,而我是那“烏”。

還記得嗎?那一次,你握著我的手,毫不掩飾眼中的期待,問我是不是一定不會跟周文走,是不是一定會留下來。我以為你不想我離開你。卻原來,你是擔心周文會將安然從你身邊帶走。

費浩然說,安冉,你不說話的樣子像極了你的姐姐安然。

我早該明白的。那一天,我穿著安然的小黑裙走下樓梯的時候,你驚喜裏又透著沒頂絕望與憂傷的眼神,你在回神之後失望至極的樣子,你揮手掃落棋子時的失控……我早該明白的,你錯將我當成了安然。

費浩然說,喬歡他現在不會喜歡任何人。

喬歡,我現在了解了。你再不會喜歡任何人,因為你心裏一直有喜歡的人,而那個人是此刻躺在病床上不能動也不能說的安然。也因此,你才會那麼不假思索地答應那個“我上大學之前你不戀愛”的約定吧?

費浩然說,為了安然,喬歡他會的。

你說,安然,為了你我可以去死。

喬歡,原來是這樣啊。

你一直一直喜歡的那個人,是我的姐姐。

2

我從來不知道,C城七月的陽光是如此熱辣,仿佛有細小的針芒刺在裸露的皮膚上。用力地眨眼,想為我無疾而終的單戀掉一滴傷心的眼淚,然而努力了半天什麼都沒有。

這個有著熾烈陽光的午後,蟬鳴聲漸漸遠去,所有紛繁喧囂突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聽覺,仿佛從喬歡說“我愛你,安然”的那一刻起,慢慢變得遲鈍,直至最後完全喪失。

可惜的是,我的視覺還在,並且越來越敏銳。我站在那一道薄薄的玻璃門後麵,靜靜看著我喜歡的人,而我喜歡的人正看著他愛的人。

我看見很大很大的一滴淚從喬歡的眼角滑下來,落在白色的被單上,很快消失。我的心驀然抽緊,那一瞬,我終於釋懷,他不過隻是如同我一樣,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罷了。

推門進去,故意加重腳步聲。喬歡聽到聲響,茫然地側過頭來,幽深的眸子蒙了層水汽,看起來那麼虛幻。我知道他喝了酒,否則他不會任由眼裏的愛慕如此得肆無忌憚。

“對不起。”我說,“我從來不知道你這樣喜歡姐姐。”其實,即使知道又能怎麼樣呢?

他愣住,仿佛跌進了久遠的回憶中,足足有五秒。然後,他笑起來,帶著一絲苦澀說:“其實,隻要你稍微留心一下,一點也不難發現。”

“是啊。”我極低極低,卻又那麼清楚地一字一句地說,“隻要你稍微留心,也不難發現,其實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歡你,像你喜歡姐姐一樣。”

他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我,一雙眼睛清亮清亮的,如同山澗裏的溪水。

我知道他一定不知道我暗暗喜歡著他,如同我不知道他愛慕著姐姐一般。如果你全心全意喜歡一個人,你的眼裏大概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即便有什麼不好的預感,也會自欺欺人地忽略。

低了頭,暗暗揪緊衣擺,驚訝於自己前一刻的勇氣。是因為絕望嗎?所以才有不顧一切要表明心跡的勇氣?也許,隻是因為心裏明白,如果再不說就永無機會。

長長的靜默。

我盯住自己的腳尖,固執地不肯離開,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答案是早就有了的。難道一定要聽到他拒絕的話,才肯落荒而逃嗎?

又是長久得令人難耐的沉默。隻聽到病房裏醫療儀器的聲響。

我以為自己就快等不下去的時候,喬歡終於開口。他的聲音艱澀低啞到無以複加,他說:“安冉——”

我一直都是鴕鳥加膽小鬼。有些事,我以為我不去聽不去看就是沒發生。有些事,明知道發生了也不敢去麵對。

因此,在喬歡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前,我拉開門跑了出去。我幾乎是用盡全力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隻是,我還是聽見了喬歡的呼喚。我沒有停,因為我分不清,他是在叫安冉,還是安然。

直到跑出醫院的大門,我的眼淚才淌下來,那樣洶湧,仿佛昨天滂沱的大雨。

仰起頭,將那些眼淚逼回去。微笑著跟自己的初戀說再見。

再見了,我卑微的,一廂情願的初戀。

十天以後,喬歡和江碧的訂婚儀式在江家超豪華私人俱樂部舉行。

一整夜,我都沒能合上眼。在天快亮的時候,起床。帶了足夠的食物和漫畫書去那個無人問津的閣樓。

將近中午的時候,我聽見芳姨一邊找我,一邊向喬歡抱怨:“安冉這孩子,真是被你寵壞了,這麼重要的日子不聲不響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過了很久,我聽見喬歡說:“她不想去就別為難她了。”

這是十天以來,我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

我的淚又一次無法遏製地流下來,臉上卻是笑著的。姐姐,你知道嗎?這世上除了我,還有一個人這樣愛著你。他為了你,今晚就要和別人訂婚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過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我摸索著下樓,偌大的喬宅裏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不知不覺,又走到那片薔薇花旁邊。曾經很多次,看見喬歡一個人坐在這裏望著那些盛開的薔薇發呆。也曾經很多次,自己坐在這裏假裝看書,卻不時地抬起頭來看向大門,搜尋他回家的身影。

我坐在地上,雙手抱住膝蓋,望著那重重花影苦笑起來。愛屋及烏。安然喜歡薔薇,因此喬歡也喜歡,因此我也喜歡。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亮從雲層裏露出臉來。銀霜一樣的月光下,有長長的影子走過來,默默坐在我的身邊。

我側頭,便對上江舟一雙充滿憐惜的眸子。

“你不該來這裏。”我說,“今天是你姐姐的大日子。”

“跟我無關。”他笑,“你也說了是我姐姐的大日子。不是我的。”

“江舟。”

“嗯?”

我吸吸鼻子說:“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他說:“不可以。”卻將肩膀輕輕靠過來。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想乘人之危。”他答。

“那麼——”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問,“你想乘人之危嗎?”

“想。”

“那為什麼不?”

“因為,我有我的自尊。”月光下,他的笑容那樣恬靜。

我安心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謝謝。”

“謝什麼?”

我鼻音濃重,說:“謝謝你的自尊心。”

他微笑,將手伸過來攬住我的肩頭,輕輕地拍。

3

喬宅最後還是賣了出去,買家卻是江家。江家老爺子用高價買下喬宅,轉手又贈給喬歡,但是被喬歡斷然拒絕。

進入八月的時候,我們開始準備搬離喬宅。關於新的住處,在一個空氣清新的早晨,早餐桌上,喬歡特地詢問了我的意見。

我以為,經過了這麼多天,我已經可以平靜地麵對他。然而,在我提出要回彼岸巷的舊樓,而他避而不答時,我猛然發現我貌似平靜的內心,實則波濤洶湧。

他說:“我重新買了個公寓。房子很寬敞,住著也舒服,離炳輝也近一點。”

聽了他的話,莫名之間,就煩躁起來,我提高了聲音嚷:“買房子不要錢的嗎?你現在是很有錢嗎?公司日進鬥金了嗎?”我看不得他用委曲求全得來的錢為我做任何事,想起來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得停不下來。

喬歡怔了一下,然後抿緊了唇。我有些懊悔,怕那樣的話傷了他驕傲的自尊心。

良久,喬歡放下咖啡杯不容置疑地說:“就這麼定了,下周搬過去。”說完他起身準備離開。

我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無理取鬧起來,在他身後叫嚷:“我不去!要去你一個人去。反正我要回彼岸巷,那裏才是我的家。”

喬歡不說話,隻留給我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不知道是被他的態度激怒,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存在感的羞恥,我追出去,想要繼續上演歇斯底裏,卻被芳姨一把拉住。

“七七啊!”她一臉愁苦地看著我說,“公司的事已經夠他忙的了,你就別再——”

別再怎樣,芳姨沒有說。我卻在瞬間心領神會地安靜下來。

然而,我並沒有因此而妥協。

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理,是中了魔咒還是隻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一意孤行、意誌堅定地要搬回彼岸巷。後來,喬歡終於妥協。他並沒有明確同意,隻是默認了。

搬家的那一天,喬歡遠在千裏之外的A城。

我在收拾隨身物品的時候,芳姨正將喬歡的東西從他的房間搬出來。我才發現他所有的東西連兩個紙箱都裝不滿。我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看,紙箱並沒有封口。其中的一個,最上層竟然放著一張獎狀。我一眼認出來,那是前不久我參加遊泳比賽得的,我以為丟失了,原來是在他這裏。

無論如何,他是一個很稱職的家長。

我望著兩個紙箱,有些心酸。在他這樣的年紀,既要背負起養家的責任,又要學著做好家長,實在是需要付出很多,到最後也就忽略了自己。確實如他所說,他為了安然可以去死。你看,他連自己的愛情都可以忽略,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呢?其實,有些事比死還難。

4

到達彼岸巷的時候,是傍晚,院子裏的薔薇開得像天邊的晚霞。

搬家公司的司機師傅自從從車下來後,就一直在研究這條老舊巷子的名字。

“彼岸,彼岸!”他撓著頭說,“這名字真奇怪。原來這狗屁不如的城市裏,還有這麼一條有禪意的巷子。”

誰說不是呢。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卻偏偏不信那個邪,一意孤行一條道走到黑地要走到對麵的那條彼岸,即使撞了南牆仍然心有不甘。正如我對喬歡的感情。

我們搬回彼岸巷的第一個訪客是費浩然。江碧和喬歡訂婚,我以為他至少要緩上半年才能恢複。然而不過才十幾天,他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已然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

我無比羨慕,問他:“有什麼訣竅?”

他高深莫測地說:“哭到最後就隻剩下是笑。”

實在是太深奧了,足足讓我用了幾秒鍾去思考,然後我大概領會了其中的深意:“你是說我的眼淚流得還不夠多?”

“大概吧。”他偏頭看著我笑,“小安子啊,你幹嗎要一直憋著呢?讓眼淚來拯救你多好。”

我知道如果我現在真的痛哭流涕,費浩然一定會立刻變一張嘴臉諷刺、打擊、挖苦我。我才不會上他的當。

可是,當費浩然輕輕拍我的肩時,我發達的淚腺終於還是遏製不住,眼淚泛濫成災。

“哎呀!”費浩然一臉恨鐵不成鋼,“什麼時候也沒見你這麼聽話過,叫你哭你就哭啊?就算哭也是要在他麵前哭,光是背後哭有什麼用?一個人如果不喜歡你,你就是救了他全家,他也不會喜歡你,何況隻是哭呢?”

我知道他說的都對,但是心裏有股自以為是的委屈沒處發泄,便任性地吼他,“不是你讓我哭的嗎?我現在哭都不可以嗎?我流我自己的眼淚也不行?我又不是你,麻木不仁。就算是你,你敢說你沒有因為江碧跟別人訂婚傷心過?”

費浩然的嘴唇動了動,始終沒說出一句話。我知道我說錯了話,我討厭自己像刺蝟一樣地處處防備,一個不小心,連朋友都被紮得鮮血淋漓。

我說:“對不起,我錯了。”

費浩然搖頭說:“安冉,要學著自己長大啊。”

我點頭,小聲地說:“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很多事知道未必能做到。”

“那就努力,直到做到為止。”費浩然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我想了想,胸口還是很疼。我沮喪地說:“我覺得我緩不過來,我真的緩不過來。”末了我又加重語氣,看著他認真地說,“真的。”

費浩然兩手一攤說:“你現在還站在我麵前,還能說話,還能哭,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你一定能夠做到。誰沒有失過戀?誰沒有在失戀的時候要死要活的?結果怎樣?”他指指自己,又說,“我們都可以過來,你當然也可以。”

我知道,理論上如他所說,確實是那樣的。可是,我一想起那個人,心便一抽一抽地,跟通了電似的,我覺得自己就快死了。於是,我賴著費浩然:“長大就一定要經曆這些嗎?”

“經曆什麼?”

“疼痛。”

“什麼是疼痛?”

我不假思索地說:“就是,一想到那個人,這裏!”我做西施捧心狀,“這裏很疼,像被人揪著。”

費浩然看都不看我,說:“那就一直不停地想,疼著疼著就麻木了,以後再想到那個人就不會疼了,永遠不會。”

我試了一下,很疼,又試一下,還是很疼。

我說:“我不是你,我做不到。”我沒辦法天天麵對著喬歡,還能若無其事地假裝我不喜歡他。當然,如果那天在醫院我沒有走進去對喬歡說那些話,而是選擇靜靜地離開,也許現在我就能做到了。

隻是,這世界上沒有如果。不過這些,即使是對著與我同病相憐的費浩然,我也不能說。

“丫頭啊!”費浩然坐在我旁邊歎氣,“你必須要做到啊。不然——”他側頭看我,話語戛然而止。

“不然會怎樣?”

“你知道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嗎?”

“是什麼?”

他說:“你和喬歡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什麼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費浩然看向窗外,但是我覺得他的視線已洞穿了整個人世。他說:“最熟悉的陌生人,就是你每天看著他在你身邊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你有千言萬語,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借口再跟他說話,即便是說一聲,‘嘿,你好嗎’也不能。你想變成那樣嗎?”

我不想。因此,我隻能假裝失憶,假裝我不知道喬歡喜歡安然,假裝我從來沒有當著喬歡的麵說過我喜歡他,假裝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過他。

費浩然走後,我蹲在院子裏拔那些仿佛永遠也除不盡的雜草。我咬著牙不停地拔不停地拔,用盡全力,仿佛我拔除的不是院子裏的雜草,而是我心裏的喬歡。

那天的薔薇開得真豔啊,仿佛沾了誰的心血一般。

5

我和芳姨用了幾天時間,把彼岸巷的這棟舊樓收拾得有模有樣。甚至,我還幫喬歡整理了房間。其實,也沒什麼好整理的,隻是將他的東西放進安然以前的房間,其他一切都保持不變。我想,他會喜歡。

每一天,我都待在二樓自己的臥室裏,目光落在手裏的書上,耳朵卻密切關注著外麵的世界——我在等喬歡回來。

我等他回來,用若無其事的表情和語調跟他說若無其事的話,讓他知道我其實以前並沒有多喜歡他而且現在已經不喜歡了。這樣,他就不必刻意躲著我。而我們也就不會最終變成像費浩然說的那樣,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仍然會在每個周六的下午去醫院,但是沒有一次遇到過喬歡。護士說,他每個星期都來,隻是改了時間。

日子便在等待裏一晃而過。喬歡一直都沒有回來。有時候,我常常安慰自己,一定是公司的事太多了,他太忙了,以前他不也經常不回喬宅嗎?

然而,直到喬歡的秘書在某個下午敲開大門,聲稱受喬歡之托來取東西時,我才徹底醒悟,喬歡一直在回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