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情,收不到信號(2 / 3)

我的姐姐,是誤落凡間的天使,上帝憐憫我便派她來守護我,因為她的善良、美麗,現在上帝又將她召回了天堂。她會在天上一直看著我,保佑我。

7

安然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

我已經能夠平靜地麵對一切,一滴眼淚都不掉地看最後一眼安然的儀容,捧著小小的盛放安然骨灰的盒子走得又快又穩,穿戴得整整齊齊地站在一片林立的墓碑中麵帶微笑接受別人的勸慰。

隻是,偶爾,我會暗暗責怪喬歡,如果不是他說要放棄安然,也許安然就不會這麼快離開。更多的是怨恨自己,總覺得是因為我內心裏不想讓喬歡去日本,而安然感知到了,所以她用離開來圓我的願望。

其實,我知道這一切並不是我想的那樣,但是我仍然不能原諒自己的自私。

安然生前沒什麼朋友,來參加葬禮的人除了我和喬歡,就隻有江舟和費浩然。自從得知安然離開後,芳姨就一病不起。我們小心地瞞著她葬禮的日期,害怕她的身體在這樣的情景中會承受不住。

葬禮舉行到一半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雨來,雨絲裹挾在風裏,潤物無聲。我沒有撐傘,我想這場細雨,一定是安然和我告別的儀式。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朦朧的細雨裏緩緩駛過來,停在遠處。有人從車上下來,一身黑衣撐一把黑傘,走近了我才發現是那個在電視節目裏總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叫周文的官員。

他收斂了那副春風得意的模樣,裝出悲憫的樣子來,彎腰將一束菊花放到安然的墓邊。

聽說周小漁在上個月不治身亡,嗬嗬,所以他現在才又想起來他還有兩個女兒嗎?

我走過去,默默撿起那束花,轉身狠狠扔在他的腳邊,說道:“周副市長,我們無親無故,我姐姐她受不起你這束花。”

周文愣了一下,想說什麼。我擺手,微笑:“我姐姐她不歡迎你,所以請你離開。”

我做這一切的時候,喬歡並沒有阻止我。周文走的時候,一直站在我左邊的喬歡默默伸出手來握住我的左手。我知道他害怕我會堅持不住,但是,我已經不是以前需要用調侃來假裝無所謂的那個我了。這一刻,麵對周文,我不需要假裝也已經可以若無其事,視若無睹,無動於衷。

葬禮結束的時候,雨勢大了起來,我裹緊衣服從喬歡的傘下走出去,走向那個一直站在不遠處默默看完整場葬禮的男子。

揚在風裏的黑色長風衣,雨簾裏蒼白又英俊的麵孔,我不認識他,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就是安然日記裏提到的那個傷她很深的“英俊少年”。原來,安然曾經喜歡的男子是這個樣子。

我走過去,他看見我後愣了一下,然後低聲報上姓名。我因為他的名字愣了兩秒——謝昀,國內首屈一指的地產大鱷謝氏建設的少東家。

“真像啊,你長得真像安然。”謝昀看著我,神色悲痛起來,低聲呢喃,“我愛她啊,我是真心愛著她的啊……”

那你為什麼不一直愛著她呢?我很想這樣問他,但是最後隻是默然微笑。安然已經走了,無論答案是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

“你知道嗎?”謝昀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墓碑群上,“我遇見她那年,她才18歲,卻已經是C城上流社交圈裏赫赫有名的才女。她好像是無所不能的,樂器、舞蹈、繪畫樣樣精通。這些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生得那麼美麗動人。我第一眼看見她,便發誓此生非她不娶。那個時候,我剛從國外回來,對她的了解僅限於她的名字。我四處打聽,卻發現人人對她的身世都避而不談。後來,一個從小就認識的朋友看我急了才告訴我說,她是周副市長的女兒。我當時鬆了很大一口氣,心想,這下好了,將來我和她結婚母親就不能以‘門不當戶不對’為由阻止了。我一心以為她真的是周副市長的千金,誰知道她竟然是……”

“私生女。”我替他說完,並不辯駁,無所謂地笑著。

這世上黑白顛倒的事太多,多這一件也無所謂。周文與母親原本就相識在先,後來共同生活有了安然。那時,一心愛著周文的母親以為,那就是愛情的全部,有沒有一紙婚約並不重要。然而,後來周文認識了高幹千金,為了仕途他毅然決然地拋棄了正懷著我的母親與別人結了婚。因為母親與周文沒有一紙婚約,這樣一來,我的母親反倒成了人人唾棄的第三者,謝昀母親口中的“狐狸精”。

“我……我其實並不介意。”可能我說得太直接,謝昀有些尷尬地看看我說,“可是,我不能違背我的母親,否則她會跟我斷絕母子關係。你知道的,像我這種人,表麵看起來風光,一旦被掃地出門就什麼都不是了。所以,我不能……”

“我能理解。”這個可憐又懦弱的人,我幾乎是有些憐憫地點頭,“我想安然也能。”

他愣愣地盯著我的眼睛,歎氣:“是我對不起她。她一定很傷心,所以才會選擇離開我,跟自己不愛的人結婚。”

“不!”我用一雙和安然有九分相似的眼睛望著他,學著安然的語氣說,“她早已不愛你了。她愛的隻是想象裏那個對她至死不渝的人,但那不是你。她跟別人結婚是因為那個人值得她去愛。所以,請你也忘了以前,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

“是嗎?”他有些猶疑,但最終還是選擇相信,呼出一口氣來仿佛輕鬆了許多,“原來是這樣。那就好,那就好。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你以為安然一直還愛著你,一直還對你念念不忘?即便是這樣,你也不需要知道。

我沒有給他說下去的機會,轉身往回走。

真是可憐,口口聲聲地說愛一個人,卻任由自己的母親侮辱她。我並不懷疑他對安然的愛,隻是那樣的愛太脆弱,敵不過世俗輿論,千萬家世。

我想如果安然還在,她也希望自己曾經愛過的人可以幸福,即便他曾經那樣傷過她的心。那麼,就讓他以為安然不再愛他吧,就讓我替安然放他自由吧。

8

我走回喬歡的傘下,踮起腳尖,伸手輕輕揉他那一頭碎發:“放心,她在天上會很幸福。”

這麼多天,我一直害怕看見喬歡的眼淚。我難以想象他失去安然的悲痛,我想他一定比我還要難過百倍。但是,我沒有看見他流過一滴眼淚。也許他躲在無人的角落流了很多,但我無從得知。

我想象著他流淚的樣子。想起兩年前,在安然的病床前,從他細長的眼睛裏滾落的那一滴碩大的淚滴,心髒驀地痛起來。這一刻,我寧願離去的那個人是我。

“嗯。”喬歡捉住我的手,握住,“我知道。她在天上比在這裏幸福。”

“喬歡。”我輕輕叫他的名字,“那個人不值得她愛。”我想說的是,喬歡,你才值得她去愛。

“哦。”喬歡一雙眼通紅,卻望著我笑起來,“你跟那個人說了什麼?”

“我說安然希望他幸福。”

“安冉。”喬歡將我的手握得更緊,雨傘幾乎全部傾斜到我這邊,“你長大了。”

“嗯。”我抬頭看著喬歡被雨水潤濕的眼睛,“安然她也希望你幸福。”

喬歡轉身,隔著煙灰色的雨幕去尋找安然的墓碑:“你怎麼知道?”

“我聽見了。”我指指天空,“就在剛剛,我聽見她跟我說話。”

“那她有沒有說安冉也一定要幸福?”

“有。”

“那你會聽她的話嗎?”

“當然會。”

“好!”喬歡停下來看著我,他的半邊身子已經濕透,睫毛上沾著雨水。我看不清他的眼睛,隻聽到他說:“你記住,你答應過安然一定要幸福的。所以,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幸福地活著。”

“好。”我重重地對喬歡點頭,又仿佛是在向自己保證一般。

轉眼中考就結束了。我考得意想不到地好,江舟說以我的成績,C城的各大重點中學、貴族學校可以隨便我挑。當然,這其中我真正想去的隻有C大附中。

喬歡的公司已經成為江氏名下的企業,但是喬歡卻顯得比以前更忙。暑假開始的第一個星期裏,我隻在某天的深夜看見月光下他歸來的疲憊身影。

我想不出也猜不到他在忙什麼。也許,他隻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忙碌一點,借由身體的忙碌來排遣失去安然的痛楚。

暑假開始之後,江舟每天都會來彼岸巷看我,他總是會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哄我開心,有時候不惜改變貴公子儒雅的形象變身成以前的滑稽模樣。

偶爾,他會突然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說,安冉,你不說話的樣子真讓人擔心,要多說話、多笑才行啊。

我暗自發笑,難道是要我變成他以前那種聒噪的樣子,他才會覺得放心嗎?我不理他,認為他一定是覺得以前在我麵前上躥下跳很沒麵子,所以現在變著法子想騙我變得瘋魔,好以此挽回一些麵子。

我不點破,想著如果他能天天來陪著我說話,也很好。

然而,到了真正我需要有人陪的那天,江舟卻沒有來。一大早,我搬一張椅子坐在廊下等他,一直等到中午他都沒有來。

安然的葬禮後,芳姨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一個月前被她的兒女接回了老家。現在照顧我的是喬歡新請來的阿姨。新阿姨做的菜很好吃,但是我還是更想念芳姨做的飯菜的味道。

喬歡在中午的時候打來電話。他好聽的聲音從話筒傳進我的耳朵裏:“安冉,今天是什麼日子?”

“嗯?”我控製不住地心跳加速。

“到底是什麼日子呢?”喬歡有點著急,“總覺得今天是什麼很重要的日子,但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

“嗯!”我握著手機停頓了一會兒說,“農曆七月初七,中國情人節。”

“哦!”喬歡在電話裏小聲地自言自語,“應該不是這個原因才記得。到底是什麼日子呢?”

我張一張嘴,差一點脫口而出說出我所知道的另一個答案。但是,那一頭喬歡已經收了線。

夜幕來臨的時候,江舟來敲門。

他站在門外,捧一束鬱金香衝我眨眼說:“生日快樂!”

我愣住,我以為現在這世上除了芳姨再也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沒錯,我出生在傳說中牛郎和織女一年一會的日子裏——七月初七,因此母親將我的乳名取為“七七”,而今天就是七月初七。

“發什麼呆?”江舟伸手點我的額頭,“是不是以為我不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之前有點失望,現在又很感動啊?”

我打掉他的手,心裏明明是有些感動的,嘴上卻故意說:“你記不記得有什麼關係?”可能是因為我真正期待的是另一個人能記得吧。

江舟拉我出去,說早準備好了,請了朋友,隻差我到場宣布生日party正式開始。我勉為其難地跟過去,現場果然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這是一家KTV的大型包廂,看情形並不像江舟所說的“大家都在等我”,事實上狂歡早已開始。

我歪著頭好笑地望著有些無奈的江舟:“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不是。”

“呃?”

江舟聳聳肩:“有朋友,有朋友的朋友,還有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我撫額,才明白為什麼一眼望過去不見一張熟悉的臉。

“反正——”江舟朝我攤著手說,“我們需要熱鬧,而他們製造熱鬧。”

“好吧。”我隨江舟坐在一個角落的沙發裏,冷眼看著由人群、美食和音樂製造出來的快樂。看著看著,就有些恍惚,坐在快樂的人群裏,久了,仿佛自己也就不那麼孤單了。

江舟將他的手機按在我的耳邊大聲說喬歡找我時,我正在啜飲第三杯香檳。現場太吵,我聽不清喬歡在電話裏說什麼。因為喝了酒,我有些口齒不清,對著話筒大聲說:“我聽不清……”

話還沒說完,那邊就掛了電話。我望著慢慢暗下去的手機屏幕怔住了,立刻就有短信進來,是喬歡。他說:“待在那裏別動,我馬上過來。”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嗬嗬笑起來,吐吐舌頭對江舟說:“你慘了,我家家長大人知道你拐騙未成年少女來喝酒了。”

“安冉?”江舟奪下我手裏的酒杯。

“別怕!”我歪歪斜斜地走過去拍拍他的頭,“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誰說害怕了?”江舟無奈地笑,“真拿你沒辦法。”

我嘻嘻笑,趁他不注意就著他的手將杯子裏的香檳一飲而盡。

喬歡什麼時候到的,我並不清楚。隻知道過了很久,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包廂裏突然響起歌聲,旋律優美又傷感。

我睜開蒙矓的醉眼,便看見喬歡獨自一人坐在包廂中間的沙發上,握著話筒在唱歌。

大屏幕上五彩的畫麵映在他的白襯衫和側臉上,泛起琉璃般的光彩。那樣奪目耀眼,就像我第一次遇見他時的樣子,俊逸得不似真實世界裏會有的人。

我盯著喬歡的側臉,想,我一定是喝醉了,在做美夢。不然,他怎麼會說,七七,生日快樂。他又怎麼會唱這首歌給我?

因為隻是一場夢,所以我放任自己貪婪地看著他的側臉,靜靜地聽他唱。

可能回憶掉進了大海,

可能有些往事回不來;

可能這是永恒的紀念,

愛了很久,就會分不開。

我們一同喜歡著現在,

我們曾經被別人取代,

我們都有類似的遺憾,

所以一起漂流在人海。

揮不去的陰霾,

讓我為你掩埋,

哭了一晚的你的樣子,

從此都種在我的腦海。

月亮下的對白,

單純得像小孩,

你有好幾次問我,那是什麼。

這就是愛,這就是愛!

這就是愛,這就是愛!

這就是愛!

以為得到時間的青睞,

以為旅途沒有意外,

以為每天都會說晚安,

但是有你就沒有不安。

因為想念比誰都厲害,

因為寂寞會乘虛而來,

因為愛的晴天和陰天,

都在心裏同時的存在,

這就是愛……

喬歡的歌聲戛然而止時,一滴淚從我的眼眶裏悄然滑落。

有沒有可能他唱的“我們”是指我和他?我笑,仰頭傾杯,辛辣的液體滑進喉嚨。

可惜,我早知道,那隻是我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

錯過的年華在沙漠裏開出斑斕的花,卻荒蕪了輪回的春夏。

1

後來,回想起來,那些所有的不尋常應該是開始於那個初夏的周日早晨。

那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早晨,我走下樓梯時,看見喬歡像往常一樣坐在餐廳裏一邊喝咖啡一邊等我。過去的兩年裏,公司的財務狀況大有好轉,喬歡已經買回喬宅,但是他仍然一直住在這裏,而我仍然堅持住校。

兩年裏,我們之間似乎有個無言的約定。不管有多忙,每個周日的早晨,喬歡都會等在餐桌前陪我吃一頓早餐。

喬歡穿深紫色的T恤和米灰色褲腳寬大的長褲,額前的頭發濕漉漉地搭在眼前,顯然是晨跑衝涼之後沒有吹幹的緣故。我不動聲色地吸吸鼻子,果然空氣裏有一股好聞的白殘花香。那是他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我曾經偷偷確認過。

而那天早晨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出現在餐桌上的那塊我最喜歡的慕斯蛋糕。

“芳姨!”我衝著廚房的方向開心地喊,“我愛你。”

芳姨正端著牛奶從廚房出來,指著那塊蛋糕笑:“如果你是為了這塊蛋糕才愛我,那你就表錯情了。我絕不會允許你一大早就吃甜食。”

“呃?”我轉頭望向喬歡。

喬歡的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喝他的咖啡:“早上跑步的時候正好路過,就順便買了一塊回來。”

他說得那樣輕描淡寫。但是,我認出來蛋糕盒上的牌子,知道最近的一家店也要開半個小時的車才能到達。

“就隻有你這樣寵著她。”芳姨笑著埋怨,轉頭又嚇唬我,“女孩子這麼貪吃甜食,小心變成大胖子。”

“那就讓我胖死吧。”我笑。

喬歡聞言抬頭看著我,笑而不答。

蛋糕實在是太美味,我幾乎是一口氣將它吃完。抬起頭來時,發現喬歡一直保持剛才的那個笑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嗯?”盡管認識了這麼久,我卻仍然會在喬歡的注視下臉紅。我連忙用手搓一搓臉頰掩飾地問:“哪裏有沾到奶油嗎?”

“安冉!”喬歡答非所問,“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啊?”我被喬歡臉上嚴肅的神情嚇了一跳。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這樣的假設,他又為什麼會不在我身邊?

“我是說如果,隻是如果。”喬歡望著我,眼神有些閃爍。雖然他一再強調隻是個假設,但是,我覺得那將會成為事實。人們一旦開始假設,就意味著“如果”即將會變成現實。

我想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不在我身邊。但是,看著他臉上愈發濃重的擔憂神色,我立刻說:“能。當然能。”

我甚至舉了若幹住校期間自己解決生活問題的例子,直到喬歡的臉上慢慢又露出笑容。他說:“那就好。”

我放下杯子,坐正身體,等著他接下來的話。我預感到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說。

果然,他說:“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去哪裏?多長時間?”

“日本。”喬歡開始點煙,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他抽煙。

煙霧繚繞裏,我看不清他的眼睛,隻聽見他說:“也許兩年,也許——”

他頓了一下,狠狠將煙按滅,說:“也許更久。”

“出差嗎?”我明知道出差不會那麼久,但是仍然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

“學醫。”他走過來,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樣揉我的頭發,猶豫了一下卻轉身向樓上走,“那邊的學校已經聯係好。等我處理好這邊的事就走。”

“哦。”我癱軟在椅子上,仿佛突然之間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連那聲回答都輕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我想喬歡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他並不是詢問我意見,他隻是告訴我這樣一個事實——他要為了安然放下這裏的一切去日本學醫。什麼都阻止不了他,因為他曾經親口說過安然是他願意為之放棄生命的人。那麼,我所能做的,隻能是祈禱他早點學成歸來。

2

喬歡出去之後,一整個上午我都窩在客廳的沙發裏聽歌,MP4裏一直循環播放那首動感十足的《瀟灑小姐》,並不是因為有多麼喜歡,隻是因為這是MP4裏唯一一首歡快一點的歌,而我想讓自己看起來不要那麼悲傷。

我就要學會唱這首歌時,江碧敲門進來。她神色緊張,一改往日鎮定的樣子,拉著我的手問:“安冉,你哥哥呢?”

“他不在家。”我連忙摘下耳機,江碧的神色讓我不由得緊張起來,“他可能去——”

我剛要告訴江碧,喬歡有可能去了公司。她卻飛快地打斷了我:“安冉,你幫幫我好不好?”

江碧用了很大的力氣,我的手臂被她握得很痛。我有點不明所以,不知道她因為什麼這麼慌張。

“安冉!”她抓著我,急切地、語無倫次地說,“你幫我留住喬歡好不好?你讓他不要去日本好不好?你幫幫我,你一定要幫我。”

我扶江碧在沙發上坐下來,給她倒了一杯冰水。她將冰水一飲而盡,然後抬頭看著我。也許是冰水的原因,她逐漸平靜下來,但是仍然不停地追問:“你幫我,好不好?”

“對不起!”我望著她,真誠地說,“這件事我恐怕幫不了你。”

“為什麼?”她驚訝地看著我,臉上漸漸現出一絲莫名的憤怒,“你不肯幫我?”

“不是——”我艱難地咽著口水,不知道怎麼去跟她解釋。

我不是不想幫她,我隻是無能為力。如果喬歡已經下定決心為安然去做一件事,又有什麼人、什麼事能夠阻止他呢?況且,喬歡是為了我的姐姐才選擇這樣做,我又有什麼理由去阻止?但是,這些我又怎麼能讓江碧知道?我並不討厭她,甚至還有點喜歡她,我當然也不願意看見她因為知道真相而受到傷害。

“那又是為什麼?”江碧急得就快落下淚來,“難道你不想每天都能看見他?”

“想。”我伸手安撫江碧,“但是,你知道,喬歡已經決定的事就沒人能夠改變。就像當初他堅持要賣掉喬宅,後來又堅決不肯接受江老先生的轉贈一樣。”

“是啊……”江碧喃喃自語著,眼神驀然黯淡下去。

然而,轉瞬間她的眸子又亮起來,咬著唇看著我說:“不是的,你可以改變他的想法。你可以說服他不去日本的,一定可以。安冉,我想了很久,隻有你能幫我了。我知道,喬歡他隻聽你的話。求求你幫幫我,好不好?”

江碧說得那樣懇切,她甚至用了“求”字。我知道身為江氏集團的大小姐,這大概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個“求”字。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幫她。然而,喬歡又怎麼會聽我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那樣說。

“對不起,我真的幫不了。”

“是幫不了?還是不願意幫?”江碧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

我理解她的心情,因此好脾氣地解釋說:“喬歡他不會聽我的。”

“怎麼不會?”她用一雙淚眼瞪著我,“你鬧著要住校,他就讓你住校;你說你希望跟他住一起,他就立刻搬回了彼岸巷;你緊張那些薔薇,他就特地跑來我家懇請管家在接管喬宅的那段日子裏好好照顧那些花;你不過隨口說你喜歡吃某個小鎮的點心,他隔天就跑去給你買……”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他這樣對我,不過全都是因為我是安然的妹妹,僅此而已。

“不是!”我急得手心裏冒出汗,“不是你想的那樣,喬歡他——”

“不是嗎?難道還要讓我舉更多的例子?”江碧放開我的手,歪著頭狠狠地盯住我,“我早知道的,你不會幫我。”

我無言以對。

“江碧,你想幹什麼?”有人在門外冷冷地說,然後快步走進來,是喬歡。

喬歡徑直走到江碧麵前,低聲說:“你跟我來。”然後,一把拉起江碧就往樓上走。

我尚不及反應,喬歡和江碧就已經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3

我塞上耳機繼續聽歌,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樓上。

我聽見江碧越來越大的聲音,她在和喬歡爭吵,聲音大到即使我戴了耳機仍然可以聽見隻字片語。

幸好芳姨不在家,不然她一定會被嚇得不知所措。我關了MP4,走上樓,立在喬歡緊閉的臥室門前猶豫,正要敲門,就聽到江碧提到了我的名字。

隔著門板,江碧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尖利得嚇人,她幾乎是咆哮著說:“你說你是不是喜歡安冉?你喜歡那個小丫頭是吧?我早就看出來了。”

我愣在門外,不能動彈,江碧竟然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喬歡怎麼可能喜歡我呢?隻是,我早已死寂的心,在這一刻忽然又狂烈地跳動起來,我才知道我其實一直都沒有死心,即使明知道沒有一絲希望,卻仍然暗暗地期待著,期待著有一天喬歡能喜歡我。

我站在門外,門內一陣短暫的靜默,那短短五秒不到的等待卻仿佛耗盡了我一生的耐心。

喬歡始終什麼都沒有說。我隻聽見江碧越來越淒厲的聲音:“這麼說你是默認了?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喜歡那個丫頭?

“我不要分手。喬歡,你聽好了,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同意跟你分手。你休想離開我。

“你盡管去日本,你盡管離開試試看。”江碧突然笑出聲來,聽在耳裏卻比哭還讓人心驚,“我早說過,為了你我什麼事都能做。那麼,現在你聽好了,隻要你去日本,我們江氏會立刻從你的公司撤資,立刻!”

真是可憐,誰又能想到溫柔大方如江碧,因為愛情這東西,也會變成另一個人。風度盡失,隻能苦苦以利益來咄咄相逼。其實,我自己又好到哪裏去呢?

我歎一口氣,準備離開,卻聽見喬歡低聲說:“對不起,江碧。公司你可以拿走,但是我必須去日本。”

也許,江碧也感覺到事情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她突然哭出聲來。那哭聲真是令人心驚,讓我移不開腳步。因此,當江碧憤然打開門時,便看見了傻愣愣站在門口的我。

她看見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一把推開我,跑下樓去。我想拉住她,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麼,隻能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歎氣。

“我們吵到你了?”喬歡拿起我手中的MP4打開,選中一首歌,然後伸手將耳機塞進我的耳朵裏,“不用擔心,我會搞定。”

我摘下耳機問:“可是,你走了公司怎麼辦?”

“賣了變現。”他對著江碧離開的方向無奈地笑,“我欠江碧的恐怕這輩子都還不完。如果江氏願意接手,我會低價賣掉我持有的所有股份。”

“可是!”我想起他曾經為了扭轉公司的局麵那麼努力過,“不可惜嗎?”

“沒什麼可惜的。”他望著我,眼中竟然泛起我讀不懂的不舍,“之前,公司對我來說隻是個賺錢的工具而已。現在,賣掉手裏的股份已經足夠你和安然生活,公司存不存在已經不重要。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時間,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必須盡快去日本。安冉,你能理解嗎?”

我點頭。我了解。

我真傻。

為了安然放棄公司,他怎麼會覺得可惜呢?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安然嗎?不都是為了安然能夠早日醒過來嗎?

他說他時間不多。我也能理解,尤其是在醫院幾次三番地向我們提起安然的病情在不斷惡化以後。我能理解他如同我一樣焦急又不安的心情。誰不希望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喜歡的人能醒過來呢,而且當然是越快越好。

“好。”我望著喬歡,努力地微笑著說,“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姐姐。那麼,你會盡快回來吧?”

喬歡不說話,隻用一雙細長的眼睛望著我。夏日強烈的陽光自窗口照進來,他深邃的眸子裏有悲傷的光芒一閃而過。

喬歡長久的沉默以及他眸子裏轉瞬即逝的光芒讓我害怕,忍不住追問:“你會盡快回來吧?一定會吧?”

“會。”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來,眼睛在陽光裏一閃一閃的,仿佛承諾一般地說,“我答應你,無論怎樣,我都會回來。”

4

學校公寓旁邊的人工湖裏滿是荷花,一進入夏季,便是滿湖的碧色。五月底六月初的時光,便有大大小小的荷花苞冒出頭來,然後仿佛是在一夜之間那些粉色的精靈盡數開放,再然後,中考的日子就來臨了。

臨近中考的日子,同學們忙得幾乎四腳朝天,我卻一再地縱容自己偷懶。每天傍晚夾一本小說,將光著的雙腳蕩在人工湖清澈的碧波裏,對著滿塘的荷花發呆。

喬歡即將去往日本。那麼,我原本拚盡全力想要考入C大附中的目標還有什麼意義?

兩天前,江碧登報聲明解除和喬歡的婚約。接著,江氏高價收購了喬歡公司的所有股份。據說,這些都是江碧主動提出的。我聽說後,真為江碧感到高興,她終於得以解脫。

初三下半年,我和江舟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級,但是仍然可以時常在學校裏遇見他。這幾天,我在刻意躲著江舟。對於江碧的事,我總覺得心存愧疚。

這一天,我隻看了半頁的小說,便被江舟堵在了人工湖邊。他斜倚著我身旁的垂柳,褐色的眸子裏閃著狹促的笑意:“你在躲我?”

我將書頁翻得“嘩嘩”響,假裝低頭看書:“我才沒有。”

“不要說謊!”他蹲下來側頭看我,眼睛裏的笑意更深,“每天下午的4點半你都會去圖書館借書,然後從圖書館後麵的那條小路出去,大概會在4點50左右在校門左側的第三家蛋糕店買一塊慕斯蛋糕,然後……”

“怎麼了?”我打斷他,怕他再說下去我會把他當成偷窺狂。

“這幾天你都沒去這些地方!”他漂亮的眼睛看著我,“所以你在躲我。”

真是個自信的家夥。我嘟著嘴沒好氣地說:“我要躲的另有其人,不是你。”

“是嗎?”他笑起來,一副完全把我看透的樣子。

我有些氣餒,用眼神和他對峙了片刻後,舉手投降:“好吧。我承認,我在躲你。”

“為什麼呀?”他慢悠悠地問。

我學著他的語氣說:“因為江碧呀。”

江舟在我身邊坐下來,脫了鞋子像我一樣將雙腳浸到冰涼的湖水中。隔了很久,他偏頭看著我說:“真是善良的傻孩子啊。”

“你才傻呢。”我一邊條件反射地反駁,一邊避讓他伸過來企圖敲我額頭的手。

江舟生怕我掉進湖裏,連忙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將我拉得離他更近些:“說你傻你還不承認。你以為江家是白幫喬歡的嗎?你不會傻到認為江氏會心甘情願地被人利用吧?”